第68章 铜牛谶

外滩防汛墙的铜牛像沐在晨雾里,犄角上挂着前夜未蒸发的露,倒像流了整宿的泪。苏明月数着青砖缝里的烟蒂——第三十九枚骆驼牌烟头指向铜牛左蹄,烟纸褶皱里隐约可见“十吻”的钢印。

“张女士惯爱在此处看潮。”沈鹤鸣的怀表链缠住铜牛尾梢,“《倾城之恋》里白流苏数过的浪,怕都凝在这铜锈里。”他指腹抚过牛腹的铭文,德文花体字突然脱落一块,露出底下《字林西报》的残页,油墨印着“1943年4月8日,大西路戒严”。

穿工装裤的报童哼着《毛毛雨》跑过,怀里的《新闻报》簌簌飘落。沈鹤鸣用银杖挑起报纸,社会版头条的百乐门火灾报道里,嵌着张爱玲手书的“铜牛望月时”。苏明月的高跟鞋跟轻叩牛蹄,空响里混着齿轮转动的微颤。

黄浦江面忽起汽笛。招商局的货轮甲板上,穿阴丹士林布的女学生正在写生,画板上的铜牛犄角多出截铁链——正是七十六号囚室窗外的晾衣架轮廓。沈鹤鸣的怀表盖突然反光,将日光折射到女学生的画纸,惊起江鸥掠过,翅膀拍散“十吻”二字的水彩。

“苏小姐当心水洼。”穿灰呢大衣的男子擦肩而过,呢料擦过铜牛像的瞬间,牛耳孔里掉出枚蓝宝石袖扣。苏明月俯身拾起,宝石切面映出大世界哈哈镜里的倒影——穿香云纱的自己正将密函塞进铜牛蹄缝。

大自鸣钟敲响十一下。穿旗袍的卖花女捧着白兰走来,花束里缠着撕碎的《万象》杂志页。沈鹤鸣抽出一枝白兰,花茎上的刺排列成摩尔斯电码:“牛眼酉时见。”

铜牛瞳孔突然闪过幽光。苏明月踮脚望去,黄铜眼球里卡着半片鎏金假睫毛——与百乐门红舞女沈玉簪昨日佩戴的款式如出一辙。沈鹤鸣用怀表链勾出睫毛,背面蚀刻的法文情诗在晨雾里显影:“今夜月华如练,牛郎欲渡。”

江面货轮再次鸣笛。穿和服的男子在防汛墙尽头支起画架,颜料盒底渗出凯司令的栗子奶油香。沈鹤鸣突然用日语吟诵俳句,惊得画家笔锋一颤——未干的水彩在铜牛背上漫成血月,恰是《十吻》手稿里被朱砂圈住的章节插图。

卖云片糕的小贩推车经过,蒸笼缝隙漏出的雾气凝成张爱玲的英文签名。苏明月买下三块糕,糯米纸背面印着大西路67号的电力线路图。沈鹤鸣的银杖突然卡进车轮辐条,震落块雕花踏板——内侧用口红写着“牛尾藏匙”。

正午的日头刺破江雾。铜牛像的阴影缓缓爬上苏明月的珍珠手包,牛尾投在包面的位置,恰是沈宅老钥匙的齿痕。沈鹤鸣突然扯开领带,真丝面料在铜牛背上拂过,蹭落的铜绿里浮出德文密码:“每滴江水都是未寄出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