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现代长篇小说创作论(第一辑)
- 董卉川 张宇
- 2092字
- 2025-04-28 18:06:06
一 社会世相的透视
《人海潮》《人心大变》以及《人海新潮》的扉页上分别有“上海社会真相”和“社会秘密真相”的标识,《人海新潮》的目录上还特别加注了“社会奇情长篇小说”标记,表明平襟亚试图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绘制在“‘人海潮’这幅长长的社会画卷中”[2],进而以“人海镜”[3]透视社会世相,呈现并反思种种社会问题。
《人海潮》《人心大变》并不是一味描写都市上海的社会生活、百态人生,作者还将笔触大量着墨于农村——临近上海的江南水乡福熙镇,其原型是平襟亚的家乡——常熟辛庄镇。作品中的主人公“沈依云”的形象也是平襟亚以自己为原型塑造的。从福熙镇到大上海的世相百态,均是平襟亚的亲身经历与所见所闻。由此来看,《人海潮》《人心大变》也可视为平襟亚从常熟到上海的一部自叙传,“我觉得,‘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这句话,是千真万真的”[4]。因此,《人海潮》《人心大变》并不是单纯的通俗文学,而是掺杂了某些“纪实性”[5]文学的特质。
“人”系列小说中最为常见,也是平襟亚竭力描摹的社会世相,是底层人民——中国农民悲苦的生活状态。通过对农民生活状态和农村社会世相的摹写,呈现种种现实问题和社会危机。福熙镇虽是江南水乡、膏腴之地,此地农民却依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是因为他们同中国的其他农民一样,饱受地主乡绅、兵匪地痞的压榨迫害。小说伊始,平襟亚就对福熙镇权力架构进行了细致的解剖:乡董—乡佐—庄主—农民,“村上出了什么岔子,要受庄主裁判,村人受了什么委曲,要向庄主声诉……庄主的威权却很厉害……他就好像做了大总统元旦受贺似的,心中好不欢喜……只是裁判权谁给他的呢?便是一乡乡董。乡董是他的上级机关。乡董一乡只有一个……乡董的助手叫做乡佐,一律出自县知事委任。因此,他的威权就能够控制各庄庄主,仿佛专制时代,元首股肱。万民庶政,全权遥领”[6]。由此呈现中国农村的社会框架以及中国农民的社会地位,揭示农民悲惨命运的缘由。处于最底层的中国农民,终日辛勤劳作,辛苦所得却悉数被地主乡绅掠夺压榨,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债台高筑。
农民的命运如同浮萍般凄惨,《人海潮》中的天灾——大水灾将乡民的田地淹没殆尽,“水光接天,不分田庐阡陌。村民大哭小喊,惨不忍闻。一船一船的难民,到处劫夺,简直不成世界”[7]。《人心大变》中的人祸——兵匪之乱,令乡民的家园付诸一炬,“有一二百个败兵,身上统有洋枪,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其实未必都是败兵,中间有许多光蛋、流氓、地痞、土棍,同地方上游手好闲的人勾通了到镇上来骚扰……还害了四乡邻房也都烧得一片焦土”[8]。面对天灾人祸,这个最弱势最底层的群体走投无路,除了死亡就只能选择远走他乡,涌向都市——上海,去寻求生路。但畸形繁荣、贫富悬殊的大上海并不是农民安家的乐园,“等到身入繁华之地,简直没有还乡之望。可怜乡间女儿,不论已扳亲未扳亲,到得海上,以身入平康为荣,衣锦归来,又招朋引类而去”[9]。福熙镇农民金大的女儿银珠就因天灾人祸随家人到上海谋生,为了生存最终沦落风尘,成了达官贵人的玩物。银珠的悲惨命运如同一个缩影,折射出花丛界各个倌人的人生,她们与银珠一样,来自上海周边的乡村,原本尽是单纯的农人,为生活所迫不得已走上了出卖肉体和灵魂的道路,从乡村到城市却始终无法摆脱被压榨、被欺侮、被损害的悲惨命运。
平襟亚在对农民群体表达深切同情之时,也对乡民不思进取、自甘堕落的现状世相进行了描写和反思。“街坊的小茶馆,现在简实变做赌窟了,乡人在这里家破人亡的委实不少。小酒店,兴奋一般人的暴勇斗狠,乡村发生械斗血案,都在这里酿成的。街坊上鸦片烟馆,听说现在也改换牌号,一律叫燕子窠了,这其间更不容说,是乞丐的制造厂,尤其是盗贼的派出所。农民渔户,吸上了那筒福寿膏,把自己祖宗挣下的田房屋产,一起塞进小眼眼去还不够。”[10]在乡土文明和都市文明、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相互碰撞交融的过程中,乡土世界原本淳朴、单纯的自然性渐渐被吞没,都市文明中的种种糟粕流入乡间,与乡村原有的渣滓不谋而合,共同腐蚀着农人的人性。茶馆、酒馆、燕子窠以及妓院、舞场、旅馆,都是大都市里最为常见的娱乐消遣场所,《人海潮》《人心大变》《人海新潮》中的都市男女乐在其中,纸醉金迷、耽于享乐。都市文明中的糟粕沉渣同样腐蚀着市民的灵魂,利益金钱成为市民追逐的唯一对象。平襟亚凭借自己丰富的社会阅历和工作经历,尤擅以反讽的笔法展现、批判上海出版界、法律界、文界、新闻界、教育界、投机界以及官场中的种种丑恶世相,“不知道观望风色,承迎意旨,只顾埋着头干他的笨活……办事太认真,捞钱太不会,太爱惜名声,太钟勤职务……好比不可雕的朽木,不成器的顽铁,又仿佛是粪缸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做了几年芝麻绿豆官,仍旧是书生本色,没有学得一点官样,不曾吐出一丝官气,不知道回护同官,不愿意伺候上官”[11]。
平襟亚的“人”系列长篇小说,与历史时代紧密相连,从辛亥革命到袁世凯复辟,从北伐战争到宁汉合流,从齐卢混战到民族抗战,均有涉及。在小说中,平襟亚建构了都市—乡村的互动模式,透视了20世纪10年代至30年代,都市上海以及上海周边乡村的种种社会世相,继而刻画剖析人性,呈现反思社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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