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狼烟烬

建炎三年霜降

凉州城头的鸱吻在燃烧。

赵骁蜷缩在瓮城排水渠的腐尸堆里,左耳紧贴石壁。通过夯土层传来的震动,他能清晰分辨出:朔北狼骑的重甲马队正在碾过西市牌楼。那些镶嵌铁刺的马蹄铁,每隔七次踏击就会在青石板上迸出幽蓝火花——这是边军匠作监特制的磷粉包铁工艺。

三日前父亲被流矢穿透咽喉时,曾死死攥着他的手腕:“记住《武经总要》在...“喷涌的血沫淹没了后半句。此刻那卷兵家圣典正漂浮在尸水中,泛黄书页上的“旋风炮“图解被血渍洇成狰狞的赤鬼。

“三百一十七...“赵骁舔舐着开裂的嘴唇计数。这是第七批从头顶奔过的重骑兵,每批二十七骑的建制印证着来犯之敌的身份——朔北军镇最精锐的“幽荧营“。他们玄甲上的饕餮纹在月光下泛起诡异青芒,那是淬入西域乌兹钢特有的冷辉。

一支断箭突然扎进面前的尸堆。箭杆上缠着半截素帛,墨迹在血水中晕染开来:“...卯时三刻,火龙驹...“赵骁瞳孔骤缩。这是父亲生前与河西商队约定的暗码,那些用茜草汁加密的文字,此刻正随着血水渗透显形。

轰然巨响撕碎夜空。赵骁感觉整条排水渠在震颤,南城墙的包铁闸门竟被某种巨物生生撞开。透过尸骸缝隙,他看见三架形如巨蝎的攻城车正喷吐火舌——那是江南漕帮秘制的“赤蜃机关弩“,每次齐射都有百余支裹着火油的短矢覆盖城头。

“果然有内应。“赵骁攥紧从父亲尸身上摸来的鱼鳞匕。刀柄暗格里的硝石粉还剩最后一撮,足够制造一次小范围爆燃。他盯着正在瓮城集结的狼骑兵,那些战马披挂的连环锁子甲在咽喉处留有铜钱大小的空隙。

尸堆突然被掀开。

一柄玄铁陌刀劈开腐肉,寒芒距赵骁鼻尖仅差半寸。骑在火龙驹上的男人逆着月光,面甲下传来金石交击般的嗓音:“能辨幽荧营建制,识得赤蜃弩构造,小子你值三袋盐。“

赵骁的匕首已抵住对方铁护裆。借着月光,他看清男人胸甲上暗刻的睚眦纹——这是河西最大镖局“血旗盟“的标记。传说他们的总镖头陆沧溟能隔着牛皮帐听出十里外的马蹄种类。

“我要去敦煌。“赵骁嘶哑开口,故意露出腰间半枚虎符。这是今晨从某个都尉尸体上摸来的战利品,青铜表面的错金纹路正微微发烫——西北军镇的虎符遇磁石会有此异象。

火龙驹突然人立而起。陆沧溟反手掷出陌刀,将两名逼近的狼骑连人带甲钉在城墙上。赵骁闻到空气里弥漫起硫磺气息,这是西域火龙驹即将喷吐烈焰的前兆。

“抓紧缰绳!“陆沧溟猛地拽起少年。在他们腾空的刹那,三道火柱从马鼻中喷涌而出,将追兵烧成扭曲的铁俑。赵骁在颠簸中回头,看见燃烧的瓮城里,那卷《武经总要》正被个戴青铜面具的身影拾起。

疾驰出三里,陆沧溟突然勒住缰绳。火龙驹前蹄深陷的沙地上,竟渗出漆黑如墨的液体。赵骁嗅到熟悉的腥甜——这是吐蕃秘制的“血蒺藜“,专破重甲骑兵的陷马坑。

“西北军虎符可调不动血旗盟。“陆沧溟掀开面甲,露出左颊狰狞的旧疤。他的瞳孔在夜色中泛着诡异的琥珀色:“但你腰间那半块,是打开敦煌藏兵洞的钥匙。“

远处传来号角呜咽,那是幽荧营特有的犀角传讯。赵骁感觉怀中的虎符愈发滚烫,暗纹间隙渗出朱砂般的液体。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时的耳语,那些混着血沫的词语在记忆中重组——

原来不是“记住《武经总要》“,而是“记住...总在敦煌...“。

火龙驹突然发出预警的嘶鸣。陆沧溟抬手甩出六枚乌金镖,将夜幕中袭来的箭雨尽数击落。赵骁在颠簸中摸到马鞍暗格里某件硬物,借着月光瞥见鎏金表面的波斯铭文——那是件形制奇特的星盘,二十八宿的位置却与现世截然不同。

“抱紧!“陆沧溟猛夹马腹。火龙驹四蹄燃起青焰,载着二人冲进突然开裂的沙暴之中。赵骁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燃烧的凉州城上空,无数盏孔明灯正组成诡异的北斗阵型。

而他们奔驰的方向,正是紫微垣最暗的那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