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她蓬头垢面地在那吃着红糖水煮鸡蛋,一口气就吃了二十八个。忙完手脚的外公婆满脸犹豫又一心欢喜,劝着、说着。方端来又一碗鸡蛋,又唠叨了起······妈妈抬头,一脸轻松的吐纳:
“妈,我高兴!我还想吃!!”
“孩子,你倒是猫着点。小心了身子,还要吃!?”
劝她不下,妈妈总是语气短简而精撼,让人不得不依着她。事后,她三天没能吃下什么东西。要不是她亲口告诉我,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闻讯时,外公婆们、舅们、舅外公婆们一个个挤破了医院门口,一溜烟全抹油似的来了。不会儿,我小子出来了,嚎着、踢着、挣着。
“是个带把的!是个带把的!!对了、对了!是个掌犁的——”舅婆看了便直奔了爸去,佝偻着身子,“快去!快跟着,这是医院,不太平!”
爸他一脸慌乱又半心欣喜,一时间说不出了话来。顿了下,“哦”一声手足无序地蹈了蹈就冲护士去了。
各人脸上都是欢喜样,死里逃生的样子。妈妈她躺床上就跟了燃烧殆尽的蜡一样,躺那一呼半吸的。
我有过四个姐姐。据说是三姐、四姐被送走时妈妈她都快成木头了。三姐到了如今还不知在哪户人家,这也是我抛之不去的执念——找她。(说是那托付的人家走了)四姐那里妈妈老念叨,我也和着她去过。每回叨叨,她脸上总少不了些无奈和骄傲;上回去到了,我也看出了些遗憾和满足。那种心情和表情是我怎么也说不出的。
我可以想象,她那时候脑子回想的情形定不会少了这些:
生下二姐时候,爸爸在外头窜生活,妈妈她一人自个弄好了一切。(好的生三姐、四姐时候还好些,至少家里头有个人)听妈妈说爷爷当时说了句话,她记得很清楚:哼,生了个女娃,哭死也没人问。话还不说完,抬头就走。奶奶她向来不同爷爷耿直,不过多说什么。却总是对妈妈恶语相向,揪了个小辫子就数落还打孩子,好脸色什么的更是不可能的。记得前头几个姐姐的生产都是在家里头妈妈自个处理的。第一天生产了,第二天妈妈的身影就会在田间地头。村头人都说那时候什么活不重不是妈妈做的。还说,比牲口还惨淡,就没什么是不用管的。还讨不着好脸色。没人管或问过什么。
最教人想不明白的是奶奶的说骂:”不会下蛋的,还黑头垢面的。不如死去还算赚了,搁着干什么,都!“数落时我姨娘也常在一旁添薪助风,我都不知道怎的去说。爸爸他还在一旁置若旁闻的自顾自地歇着。好的从来没有过一样。但问起来妈妈还是会说:“你爸爸他以前对我还是挺好的,做活慢些却也还是会做。现在也挺好的。那些个年头······是有原因的,怨不得什么。”
我曾有问过妈妈,我问她后不后悔嫁给了老爸。她每次都会顿上一顿,然后避开我的眼神,笑着说:“后悔哪样子咯!哪样都不可能重来的,就同人家说的‘命就这样’。”
有了我后总是能看到个女人:她跟前跑着个孩子,双手搂着个孩子,颈后满是猪笼草的篮子上还坐着个胖小子。一步一步,踩着泥泞,踩得那么自信。从夕阳里自了山间走出,她的笑容下世界都是无光的。余晖也淡然失色。
十九个年头过去了,我每次想起了都想说:“妈妈,我回不来的。我这辈子从一开始就后悔了,如果可以我宁愿没有我没有你和爸爸的遇见。”我一直觉着在妈妈的世界里只有我,爸爸。和姐姐。
那些年头,人们说每天晚上都会在潭边看见一篮高高的猪笼草,旁边做着个中年妇女,在潭前乱丛中发出凄厉哭声。好像有一半的潭水都是她的眼泪,还会时不时跟枝上的小鸟诉衷肠。我问,妈妈只会说:“提它整哪样子!你是不知道,生你的前一个年头,我眼都快瞎了。”
我不喜爸爸更一心想着可以在山河图山添上自己的那几笔,用我的想法,可我不曾有怨过也不容许有人否定,就我自己来说可以恨可以怀疑有甚的可以怨,却不能放弃不能害怕。
2020-4-13木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