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城警察总局的阴影笼罩着唐人街。
两公里的直线距离在官僚体系里划出无形的鸿沟。
若是站在总局天台俯瞰,唐人街的街道像被揉皱的宣纸。
阿兹克特帮的涂鸦,正沿着墙壁,吞噬南区最后一片干净的砖面。
一次,在猪头酒吧喝酒。
李昂和乔的黄色笑话像颗燃烧的烟头,让吉米不小心烫到手,
“一个黑人碰到白人女性的时候,什么东西会变长?”
“他在自由城警方的案底!”
酒吧内众人哈哈大笑。
哄笑声掀翻酒吧顶棚时,酒吧老板见众人这么开心,还免费请了一轮酒。
吉米・麦克纳蒂正用指甲抠着杯口的缺口——
作为风纪组成员,他比谁都清楚这个黑色笑话里浸着多少血泪。
因为事实也是如此。
自由城警方处理事务的态度和规则有很多让人气愤的地方。
眼看唐人街南区阿兹克特帮极其附庸横行,明明就在总局的眼皮子底下,
但是按照自由城的指挥系统规定,唐人街的社区安全只会由人手和经费都不足的第五分局处理。
总局不会直接插手。
刚开始,吉米觉得难以理解,明明只要总局给第五分局加拨预算和调配人员就可以解决问题。
但局里内部保持着一股诡异的氛围。
就像酒吧老板往吧台上,重重一放的免费酒一样,在杯底积成浑浊的琥珀。
平静的泡沫下,暗潮汹涌。
吉米望着玻璃倒影里扭曲的自己,想起唐人街南区正在溃烂的伤口。
阿兹克特帮的旗帜在分局眼皮子底下招展,指挥系统的红头文件却将第五分局辖区的居民,捆成待宰的羔羊。
人手短缺、经费冻结,连防弹衣都磨出了线头。
局里的沉默比枪声更令人窒息。
吉米为人正直,几次不适当的发言后,
吉米的父亲——老吉米。
自由城,布朗克斯,伍德劳恩高地,警察局第 47分局的分局长。
将吉米从曼哈顿,召回到伍德劳恩高地的家中。
这是成年后的吉米,第二次回家。
上一次回家是因为自己的大学文凭造假,被市局的人发现。
当时凶杀组的队长,说吉米是市局建立以来最大的耻辱。
要当场开除了吉米,并且要叫内务部进行调查,甚至让地检办公室上述到法庭。
事情闹得挺大。
后来,也是吉米的父亲出面把事情压下来,过程中动用了不少以前积累的人脉关系。
吉米·麦克纳蒂一家,被外人称呼为警察世家。
麦克纳蒂从祖上第一代从爱尔兰移民自由城开始,家中的男性一直是担任警察这一职业。
据说载着他们祖先渡海的船上,吉米的曾曾曾曾曾祖父就自发组织护卫队,保护一起从爱尔兰漂洋过海而来的同胞们。
警察的血液融进麦克纳蒂家族人的血管里。
第二次,回到家。
平时基本不说话父子二人,锁在书房里,准备进行了一次男人之间的谈话。
开始之前,老吉米给吉米倒上一杯爱尔兰威士忌。
这是社区里的老邻居们自家酿的。
每年圣诞节的时候,街坊邻里们都会给老吉米送上满满一皮卡的威士忌。
感谢老吉米这一年对社区治安的贡献。
老吉米带着自己的孩子们,特意在地下室挖了一个酒窖出来,专门放这些街坊邻里的廉价酒。
琥珀色的酒,从瓶口倒进玻璃杯。
老吉米往雕花玻璃杯里倒酒的动作,和记忆里老吉米的父亲那动作如出一辙。
威士忌的琥珀色映着两代人紧绷的下颌线。
吉米知道,这杯酒里溶着麦克纳蒂家族数代警察的勋章与污点。
吉米的喉结在威士忌的灼烧下剧烈滚动,玻璃杯重重砸在胡桃木桌面,溅出的酒液在台灯下像凝固的血渍。
“见鬼,像在拿刀子割舌头。”
他扯松领带,喉间残留的辛辣让五官扭曲成痛苦的褶皱。
老吉米转动着杯中的冰块,金属冰夹与玻璃碰撞的脆响刺破沉默。
琥珀色液体滑入喉咙时,他凹陷的面颊泛起病态的潮红,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像你一样,想用自己的想法和双手改变这个操蛋的世界……”
威士忌在他齿间流转,混着陈年烟草的气息漫过书房。
吉米盯着父亲布满老年斑的手背——
那双手曾扼死过凶暴的歹徒,此刻却像枯枝般蜷缩。
他突然意识到,父亲眼角的皱纹里嵌满了未说出口的妥协,就像唐人街墙上被帮派涂鸦覆盖的墙壁。
对于他说的那些抗争。
很显然,他失败了。
“你觉得我失败了,是吗?”
老吉米鹰隼般的目光穿透烟雾,吉米在镜片反光中看见自己绷紧的下颌。
“我不做评价。”
他别开脸,窗外布朗克斯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
老吉米将杯底最后一滴酒倾入喉中,玻璃瓶与桌面的碰撞声震得相框里的全家福微微发颤。
“自由城,或者说是这个国家,所有的一切游戏都关乎政治。”
他用指甲刮擦着杯口残留的酒渍,在木桌上划出细碎的沟壑,像是两个对立的旗帜。
“除了政治本身,政治只关乎权力。”
“那当警察呢?抓人之前,是不是要问问犯人给谁投票?”
吉米猛地站起,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威士忌在胃里翻涌,化作滚烫的愤怒直冲太阳穴。
老吉米却只是望着儿子颤抖的指节,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铁锈般的苦涩。
“不,不是问犯人,而是问给你发薪水的人,给谁投票。”
老吉米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像砂纸磨过生锈的枪管,
“不然你觉得为什么你伪造文凭的事情,会突然被揭穿?”
空气瞬间凝固。
吉米的手指僵在半空,冰凉的汗珠顺着脊椎滑进裤腰。
他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人事档案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办公室,以及新局长在晨会上意味深长的目光。
“我的崽子不是笨蛋。想想新上任的市长和他新任命的警察局长吧。”
老吉米转动着空酒杯,杯底的水珠在灯光下折射出扭曲的光,
“还有像我这些支持前任象党市长的分局长们的近况。”
威士忌的余韵在鼻腔灼烧,吉米突然觉得父亲书房的橡木镶板都在变形,化作无数张政客虚伪的笑脸。
“有些时候,不是你不选路,就可以了。”
老吉米的声音混着威士忌的醇香,却比任何警棍都沉重,
“只要你不走他们的路,别人就会认为你选择挡了他的路,你怎么解释都没用。”
……
那天父子二人聊了许久。
母亲见父子二人难得破冰,烧了一大桌子的菜。
吉米吃得略显苦涩。
当晚,他没有选择住在父母家,而是回到曼哈顿的住处。
他就把李昂和建议乔在酒吧讲的笑话,告诉了自己的未婚妻——特雷西。
特雷西笑得前仰后翻。
然后让他下次带上自己的弟弟——艾伦,也多去参加这些男生之间社交活动。
艾伦有点自闭症。
但难得艾伦和吉米聊得来。
吉米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