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区的麦当劳被挤得水泄不通。
金属桌椅碰撞声与吸管搅动冰块的脆响交织成一片。
正值午后与傍晚的交接时刻,穿工装的蓝领工人刚卸下满身疲惫,睡眼惺忪的夜班族又揣着咖啡杯推门而入,两个时空的人流在暖黄色灯光下激烈碰撞。
熟客们轻车熟路地抢占“老位置”,汉堡纸袋的窸窣声里,每个人都加快了咀嚼的节奏——
仿佛谁慢一步,就要被即将漫过门槛的夜色吞噬。
在联邦偏远郡县,住在乡下的人对麦当劳有着特别的感情。
麦当劳的金色拱门是他们承载生命记忆的圣殿。
白发苍苍的老人会握着孙子的小手,对着巨无霸的包装纸絮叨:
“从牙牙学语到成家立业,麦当劳见证了咱们家三代人的成长。”
但他们永远无法想象,霓虹灯熄灭后的城市街角。
那些被阴影笼罩的麦当劳会褪去温情外衣。
东海岸的自由城、西海岸的洛圣都。
街头巷尾流传着老移民们心照不宣的生存法则:
除了全天远离篮球场外,更要避开深夜的麦当劳。
为什么?
因为黑帮晚上也会肚子饿,也会感觉冷热,也会想上厕所。
哪里比一个24小时提供餐饮,空调,厕所的餐厅更舒服的地方?
当暮色浸透城市的钢筋水泥,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便成了特殊的“庇护所”——
中央空调的冷气驱散暑气,
暖黄昏暗的灯光掩盖角落里的交易,
免费的洗手间更是天然的屏障。
饥肠辘辘的帮派成员们闲散地倚在卡座上,
汉堡油脂的香气与香烟烟雾纠缠在一起,
将快餐店变成游离于法律之外的灰色地带。
现在还有个更危险的事情。
自杀人蜂一伙团灭后,唐人街西区还是无主之地。
那西区的麦当劳到了晚上,就会是这场风暴眼的中心。
像是游戏里,对立阵营必须争夺的领土。
光靠漂亮话,是无法证明你对领地的拥有权。
有本事把旗帜插上夜晚的麦当劳,然后再守住它。
大家才会承认你是西区之主。
西区麦当劳的角落卡座里,梁安雅局促地坐着。
身旁坐着的白领女人妆容精致,却像被抽走了魂魄般低垂着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塑料杯壁,留下蜿蜒的水痕。
三人好不容易抢占的位置弥漫着汉堡油脂的气味,混着空调出风口送来的霉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安雅,怎么今天戴着帽子?”
鼻涕虫油腻的声音裹着假惺惺的关切。
这个顶着“鼻涕虫”名号的姑爷仔刻意探过身,廉价发胶的刺鼻气味瞬间笼罩过来。
梁安雅平时很少戴帽子,因为她有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柔顺地跟广告上的模特一样。
但梁安雅现在戴着一顶大帽子,特别遮住了头顶的部分。
梁安雅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那顶宽檐帽下,头皮还残留着被混混扯拽的刺痛——
几个小时前,她和表妹在篮球场遭遇突袭,几绺乌黑长发永远留在了对方肮脏的掌心。
虽然草莓云朵神乎其神地治好了她额头上的伤疤,但是头发却没办法长出来。
想到那场飞来横祸,她心中不由地一紧,但想到后面英雄救美的小富。
她又觉得心中一暖。
“哦,我最近想换个造型。”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头曾让洗发水广告模特都自惭形秽的长发,此刻之前被撕扯处正像个耻辱的烙印藏在帽檐下。
“原来是这样。”
鼻涕虫油光发亮的脸上堆满笑意,转头指向身旁的女人,
“对了,我还没跟你介绍,这位是和盛进出口贸易公司的刘总——刘姐。”
“刘姐,你好。”
梁安雅礼貌地颔首,却敏锐捕捉到对方欲言又止的神色。
刘艳眼色复杂地挤出半句“你……你好”,目光却像受惊的兔子般慌乱躲闪。
“刘姐公司应酬多,昨天喝到凌晨。”
鼻涕虫及时补上解释,肥厚手掌重重拍在刘艳肩上,震得女人身体猛地一颤,
“今天顶着偏头痛也要来见你,就为了谈招你入职的事。”
梁安雅心头涌起暖意,眼眶微微发烫。
自由城市立大学城市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躺在书包夹层,父母深夜打六份工的疲惫身影在眼前挥之不去。
这份薪水可观的工作,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感激地望向鼻涕虫,却没注意到对方垂眸时,眼底翻涌的贪婪如同毒蛇吐信。
油腻的男人盯着少女纤细的脖颈,喉结不受控地上下滚动。
记忆突然闪回初中雪夜,那个把粉色围巾裹在他冻僵脖颈上的温柔身影,和当众拒绝时让他沦为全校笑柄的羞辱画面,在脑海里反复撕扯。
曾经炽热的爱意早已发酵成腐臭的恨意,此刻化作滚烫的邪火灼烧着五脏六腑。
“鼻涕虫”这个绰号,是他灰暗童年的烙印。
他读书的时候,因为家里穷,到了冬天就经常冻得把鼻涕挂在脸上。
久而久之,别人都把他唤作鼻涕虫。
叫的多了,他自己都快把自己当成鼻涕虫了。
寒冬腊月里挂在鼻尖的冰碴,混着同龄人的嘲笑,像块甩不脱的狗皮膏药。
直到有一天,升到初中的第一天。
那天下起了大雪。
他被冻的瑟瑟发抖,而班里最漂亮的姑娘,梁安雅好心把自己的围巾给了他。
鼻涕虫感动坏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他不再是没人爱的可怜鼻涕虫了。
可第二天当着全校人面前的告白,让梁安雅不知所措,她只是单纯的好心罢了。
她委婉地拒绝了鼻涕虫。
鼻涕虫的一片真心换来的却是全校三个月无休止的耻笑。
那些恶意的话语如同钝刀,将他最后的自尊碾成齑粉。
后来跟着官仔森混进和盛堂,他学会了用拳头说话,用阴毒手段算计他人。
但每当看到梁安雅,当年被撕碎的伤口就会重新裂开,渗出带着血腥味的恨。
此刻,他盯着少女帽檐下若隐若现的耳垂,嘴角勾起一抹狞笑——
猎物,终于自己撞进了陷阱。
鼻涕虫和他的老大官仔森一伙人,从不把女人当成人看。
她们只是会走路,会说话,能赚钱的工具罢了。
鼻涕虫已经等不及,要将梁安雅这个心中的高岭之花,狠狠踏在脚下。
用最恶毒的办法,狠狠羞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