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刀入鞘,这是今晚停止呼吸的第十一个人。将已经软倒的人慢慢放在椅子上,脖颈的血线一点点润湿衣襟。
轻轻悄悄将掩着的门扉合上,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第十二个,是一个保管钥匙的校尉,是第十三个,是城西北的换防的一个小兵。……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少了些没人会在意的。
在宵禁无声的暗夜里,鲜花彩灯装点的建安城依旧沉浸在庆典前夕的喜悦范围中,与此同时,许多起谋杀也在悄无声息同时进行。
杀完了规定的人,提前完成任务了。卫血使36号甩掉刀上的血,一时有些迷茫,不知现在的时间点是否可以提前回去复命。据说商会派来了大人物,也是一个卫血使,编号还在自己前边,那位大人应该还在路上,应该还不知道明天的计划。卫血使的没有政治立场,只为捍卫明乐皇室最后的血缘,那么那位大人会带来什么命令呢?是否猜测到了自己已经在帮助明乐公主的事?
……
明乾宫的后半夜一如既往安静,昏黄的火烛隐约照映出屏风后安睡的人影。
拂晓,伺候帝王起床洗漱的宫人早已等候在外殿,太监总管站在门外战战兢兢,不敢第一个叨扰帝王清梦,尤其怕得罪那位要命的瑾妃。大殿外更是排了四列浩浩荡荡的依仗队。
众目睽睽之下,手捧玉玉圭的大女官率先敲门,得了应允后,女官进入内殿。没人想到玉圭居然是在一个女官手里,但也没人敢做出头鸟。那两位最近已经数不清做了多少荒唐事,瑾妃也将在陛下的圣典上加冕成为皇后,这建安城里再也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事了。所有人只是站在各自的位子上恭候帝后的莅临。
明乾殿的香炉终于做回了真正的香炉,只是弥散着芬芳的甜香,不见黑白色的浓烟。
“臣恭请陛下晨安。”
大女官手捧玉兆在帝王的屏风外也是一丝不苟行礼,弯下的脊背和头颅都是最标准的弧度。
“进来吧。”女声慵懒,似乎方才睡醒。
“是。”女官持兆入内。
将身旁已经失去温度的躯体推得更远些,江枻瑾掀开被子下床,眼下淡淡的乌青暴露出她昨晚质量不太好的睡眠情况。
“婉儿,呜呜呜……我想死你了想死你了。”
“呜呜呜……婉儿,你一定要替我做主,把那些可恶的全杀了,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啊!”“呜呜呜……”
江枻瑾蹦下床就直接扑上端庄的女官,一个熊抱把女官大人和玉兆一起揽入怀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部抹在女官大人的庄严的礼服上,光着的脚丫踩在地毯上,丝毫不顾及即将升级成为皇后的形象。
女官猝不及防,勉勉强强扶住张牙舞爪的一团瑾妃,没有被庞大的重量压倒,想过再次见面的诸多可能,却十几种预设场景中没一种与现实重合。一手紧握着玉兆,害怕一不小心给摔坏了,一手勉勉强强挣扎出明乐公主慈爱的怀抱,也有些不知所措举在空中。
想了一会后,女官轻轻呼唤:“殿下。”停滞的手终究是抚上女人的脊背,将怕得发抖的无礼之人也拥入怀中。轻抚女孩的脊背,像很久以前一样安抚幼小的女孩“别怕,别怕,我在。”
“喂,你们两个。”
“喂!你们两个。”“我知道你们很着急,但你们先别急。”“先给我安排任务啊!“一直潜伏的卫血使终于看不下去仿佛石化两人,带着昨夜的一身血气从暗处蹦出,将相拥的两个女人分开一手拎一个左右安放。
无视某位前朝公主藏不住的杀气,卫血使三十六号恭敬地单膝跪地请求指派新的任务。
“去死。”
“别,你还得先活着,等会儿控场。”
“是。”答应着又是一礼,卫血使36号再次隐身暗处。
相处这么久,卫血使361号已然知道某位公主的性子,庆幸于自己只是一个小小卫血使,可以不受政权党争影响也可以不听皇命,只对组织负责,简直是太好了!高兴着,可以决定自己不用死,某位稳重的卫血使已然忘记自己背叛组织已经和明乐公主在同一贼船上的事实。
梳妆台前,铜镜裂了。梳妆的宫女被大女官传唤进来。
江枻瑾用染血的指尖抚过镜面裂纹,看着自己的面容在破碎的镜片中扭曲变形。昨夜用金簪捅穿皇帝时,折断的指甲还嵌在掌心里,随着她梳发的动作渗出细细的血珠。
“娘娘...…”侍奉梳妆的仕女捧着金盆,手微微发抖。
“叫朕什么?”江枻瑾突然转身,沾血的发丝黏在脸颊。大女官上前道:“陛下...该梳妆了。”
执帕的仕女双手奉上帕子,大女官接过,拧干帕子,动作轻柔地为江枻瑾拭去倦容。水温刚好,是掐着时辰从茶炉上取来的,浅色血水在盆中漾开。
描眉时,江枻瑾抢过螺子黛,对着镜子里面容温婉的美人,细细勾勒眉形,停顿时,在眉尾狠狠拖出一道狰狞的弧度。“先帝最喜欢柳叶眉,”她痴痴地笑,“可惜,我今天的远山眉他看不见了。”
伺候的宫女都噤若寒蝉,连呼吸也放轻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犀角梳穿过如瀑青丝,大女官梳发的手法娴熟,不会扯痛一根头发。“听说礼部准备了十二旒的冕冠,”她小声说。
“沉得很。”“而且……本来又不是给我的。”
镜中的美人皱眉,胭脂轻点朱唇,指尖忽然停顿:“要画花钿吗?”
为镜中的美人梳好头发,从托盘中取下帝王的冠冕为美人戴上,大女官也笑了,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礼不可废。今日之后,天下人都要称您陛下了。”
江枻瑾轻轻点头,冠冕上宝珠轻颤,敷粉掩盖不住她眼下疯狂的神色,“就……还是画凤纹吧。”大女官点头应好。
殿外传来沉闷的落水声。江枻瑾突然哼起《霓裳羽衣曲》,手指在妆台上敲出诡异的节奏。
“婉儿,”她猛地掐住女官的下巴,“你说史官会怎么写?'暴君弑夫'?'牝鸡司晨'?还是根本就不认我这个君呢?”
掰开江枻瑾掐住自己下颚的手指,重新为她扶正摇晃的冠冕,温柔宽慰:“陛下,我会为你撰史。”
镜中的女皇威严端庄,江枻瑾看着看着就笑了,“不,他们会写——”
铜镜忽然被推翻,妆奁被扫落在地,捧印仕女捧的凤玺摔落在地,窗外传来闷响似有重物坠井,却听见女皇哼起了《破阵乐》的调子。
妆台上,压着一道血迹写的草稿。
——【朕即天下】。
窗外,最后一具尸体正缓缓沉入太液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