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夜掘断碑
“小陆，快走。”
夜幕低垂，血晶瘴气如同粘稠的铁锈在低空中翻涌，将月色染得像剥了漆的铜钹。陆昭手中的鹤嘴锄第三次砸在冻土上，火星子溅到了老赵独眼罩着的晶痂上。老赵缺了门牙的嘴里还卡着一片菱形晶屑，随着他说话，喉管发出齿轮空转般的咔嗒声。
“看见这龟甲碑没？禹工盟的老东西们腐烂都带着机括味。”老赵用裹满晶痂的手指抠着新刨出的土层，青铜边缘露出半截，蜂窝状的孔洞里渗出幽蓝荧光。那些蚀孔里爬出的银线虫，顺着他的掌纹往上爬，仿佛活过来的银线虫线。
陆昭第三次握拳时，指尖发麻，那些被晶毒啃得千疮百孔的齿轮纹路突然泛起荧光。衣袖擦过的地方，像是有活物在齿痕间蠕动。巨人俯身时，硬邦邦的指节撞在断碑上，蜂鸣声中，整座断碑陵区瞬间传来金属撕裂的咆哮。一座九层青铜塔楼的立体投影在瘴气中拼凑，熔炉里的熔浆竟隐约映出人脸轮廓。
地肺火脉三转成殇，天罡可破天罡。
陆昭抬头，只见碑文在视网膜上显形，每个字都像齿轮般在瞳孔里转动：“地肺火脉三转成殇，逆推璇玑，可破天罡。”
老赵突然扑过来，指甲抠进陆昭腕骨，腐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他甚至能尝到晶毒的腥味。“按上去！当年禹工盟的血祭法门——把血滴在碑文上！”
陆昭咬牙割破掌心，鲜血滴下的瞬间，整个断碑陵区金属撕裂声骤然爆发。断碑崩解重组，数百片齿轮状碎片在空中重组，仿佛几百只齿轮巨兽张开血盆大口，青铜手指正端着发光的心脏。
“小心！”陆昭本能地伸手，黑血混着齿轮碎屑喷在断碑上，那些缓缓转动的齿轮竟还在咬他的血。
陆昭转身欲逃，喉头却像塞了团棉花，每呼吸一次，骨缝就跟着颤栗。老赵突然笑了，笑声里透着诡异和绝望。“十年前我在废矿坑捡到半块齿轮——他们就盯上我了。”
陆昭本能地想抽回手，指甲缝钻进滚烫的细线，剧痛中眼前幻象如潮水般涌来。五百年前的工匠们被锁在滚烫的刑架上，滚烫的熔浆灌进喉咙，喉头发出凄厉惨叫，竟是最古老的刑罚场景。陆昭眼前，五百年的刑场上，滚匠被剖开胸腔，肋骨间还刻着未完成的齿轮图。最年幼的学徒被剖开时，刀尖划过肋骨，还滴着未干的血。
“哥……地肺火脉……”小满的声音从茅草卷里传出，声音虚弱而急促。
巡火卫的晶焰箭突然射穿窗纸，蓝焰瞬间点燃墙角的《火脉歌诀》陶片。陆昭抱着小满滚进地窖时，看见燃烧的陶片裂开，夹层里渗出淡蓝色的墨迹——那是用人乳书写的地下水脉图。哺乳妇人的血晶浓度越高，地图上的河道就越明亮。陶片背面的小字在火焰中显形，蝇头小楷浸着暗红血渍，像极了当年母亲临终前写在他掌心的平安符：
“乳墨三日不干，映地火如血海；若遇胎死腹中，则图纹逆流成谶。”
第二节·血饲机枢
地窖深处弥漫着腐土与铁锈混合的气味。陆昭握着石虎送的螭纹匕首，刀刃在掌心划出细长的伤口，血珠滴在小满石化的眼球上时，晶簇突然发出蜂鸣。无数残影如走马灯般在晶面上闪现：三百名孕妇被铁链锁在晶矿深处，她们的乳房渗出蓝色乳汁，滴在青铜板上便显形为流动的地图。胎儿在腹中每动一下，地火的流向就改变一分。当婴儿胎死腹中，守卫便会挖去母亲的眼球，嵌进青铜罗盘，那些晶化的眼球里，还凝固着最后一刻的地火走向。
“最后一批乳母……被浇铸成了城墙……”陆昭咬碎嘴角的晶屑，腥甜在舌尖蔓延。他蘸取小满眼角渗出的晶液，混着自己的血在石壁上绘制地图。两种液体交融的瞬间，石面上的河道突然流动起来，七个三角符号在不同方位闪烁——其中三个，正是小满咳血时无意识画出的图案。
石虎的机械义肢突然发出蜂鸣，这个向来沉默如铁砧的男人，此刻额角渗着冷汗。“第七个标记……在我家祖坟！”他左臂的齿轮突然卡住，金属摩擦声中，义肢关节处裂开一条缝隙，露出里面晶化的肌肉组织。蓝焰纹路在苍白的血肉间游走，竟与陆昭眼中的齿轮纹一模一样。
陆昭忽然想起三天前看见他打磨义肢，齿轮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母忌日，火晶矿难第三年”——原来从那时起，他的血肉就已开始被侵蚀。
“他们在拿我们的血脉当墨汁……”石虎突然扯下义肢，晶化的小臂在地上拖出火星。“我爹临终前说，祖坟里埋着当年禹工盟的测绘仪——可谁能想到，那测绘仪竟是用我祖母的子宫做的！”他的声音在颤抖，混着义肢齿轮空转的咔嗒声，像极了断碑下那些晶化骸骨的呜咽。
第三节·胎晶卜辞
祖坟上的槐树在风中发出怪响，像有人在树冠里转动齿轮。陆昭撬开棺盖时，腐木味混着铜锈味扑面而来。棺中尸骸的胸骨处嵌着一块暗红晶石，形状竟与小满咳血凝成的齿轮相同。当小满的石化手指触到晶石的瞬间，整个墓室突然亮如白昼。石虎的机械义肢不受控地插进罗盘，青铜与血肉融合处迸射蓝焰，空中浮现出血色卜辞，每个字都像胎儿的指印按在虚空中：
“三火逆轮，尸解成舟。破颅者现，焚天之始。”
地面的震动比上次更剧烈，机枢巨人破土而出时，带起的晶尘让月光变成血色。陆昭看见巨人胸腔里悬浮的不再是心脏，而是刚才棺中的胎晶石，晶石表面竟浮现出人脸轮廓——与石虎有七分相似的面容，正随着巨人的动作缓缓转动眼球。更让他窒息的是，巨人额心的三角符号，与小满刻在他掌心的印记完全重合，符号边缘的齿轮纹路，正顺着巨人皮肤下的血管缓缓扩散。
地底传来万马奔腾般的齿轮咬合声，陆昭突然想起老赵临终前的笑——原来所谓“血晶入骨者”，不过是天火遗族埋在人间的活容器。禹工盟的璇玑图、巡火司的徽记、乳母的地图、胎晶的卜辞，全是他们刻在血脉里的咒印。小满眼中的晶簇，正是初代工匠们藏在地脉中的火种，此刻正借由他们的血肉苏醒。而那些死在产床上的女人、变成傀儡的工匠、被制成测绘仪的孕妇，全是这盘大棋里的活棋子。
“哥，疼……”小满的声音从怀里传来，她石化的右眼突然裂开，晶簇中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地火般的熔浆。陆昭低头时，看见自己手臂上的齿轮纹已蔓延至心口，每道纹路下都跳动着蓝焰，像极了机枢巨人胸腔里的灯油。远处传来巡火卫的晶甲碰撞声，而更深处的地底，齿轮转动的轰鸣越来越近，仿佛整个大地都在变成一具巨大的机括，而他们，不过是齿轮间即将被碾碎的血墨。
世界观补充:
禹工盟的血祭机关需晶毒入骨者的血脉激活。当活人血液渗入青铜碑文，体内火晶残渣将与古代机枢共鸣，代价是加速晶毒侵蚀——每唤醒一具傀儡，施术者便少七日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