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群情激奋

“秋丫,别乱转了,马上就要进城了。”

丹徒城外的官道被正午的日头晒得发烫,公输筹抬头望了眼已经距离不远的丹徒城门,对着正在一旁树荫中追着两只翻飞蝴蝶的羊角辫小丫头喊道。

“好。”

秋丫高兴的回了一声,一蹦一跳的回到公输筹身边,特意换上的粗布新衣在耀阳下都显出几分光亮的色泽。

难得师父愿意带着自己进城,而且是要去见那位长得很好看的县令大人,秋丫决定暂时乖一点。

公输筹揉了揉小姑娘的秀发,笑道:

“快走吧,马上就要进城了。”

师徒二人来到城门前,秋丫突然一指不远处围簇的人群:“师父你看那边!,那么多人围在那里做什么?“

公输筹瞧见了,想着平日里的所见,解释道:

“应该是又发了什么告示吧。”

秋丫揪了揪公输筹的裤脚,话语中满是好奇。

“咱们去看看好不好?”

公输筹目光掠过城门前排成长龙的商旅,又低头看了看大眼睛水汪汪的羊角辫小姑娘,叹了一口气。

“好吧。”

公输筹将秋丫举起来放到自己肩上,然后来到那告示的人群之外,只听里面一位官府书吏正指着告示大声念着。

“近闻坊间流言,妄指本县民朱刚有拦路劫掠之事,汹汹物议,致骇听闻。本府秉公据实,详加查勘,遍询证人、核验踪迹,确验其事全属虚妄,朱刚实为良善,并无不法。

查朱刚世居本县,素为良善,躬耕勤谨,乡邻共知。今遭无端诬指,身心俱损。本府已查明真相,以彰清白。

凡诬告良民、构陷无辜者,依律反坐其罪!此等播弄是非、扰乱乡里之举,国法难容。望小民勿以私怨妄言,徒招刑宪。

即谕阖县士庶:各安本业,勿信浮言,更不得以讹传讹。倘有再生事端、借机煽惑者,定严惩不贷!

着各乡里正、亭长,晓谕管下民户,务令周知实情,安堵如常。敢有借故滋扰朱刚及其家者,以违令论处!”

一番布告念完,底下人群议论纷纷。

“什么意思?这朱刚是谁啊?”

“这你都不知道?朱家巷的朱刚啊,就是那个长的可结实,满脸黑肉的那个。”

“哦,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几日前在县寺广场上的那个,他女人不是说那不是朱刚吗?”

“你傻啊,那个时候县令大人说那是歹人,谁敢承认那是自己男人啊。”

“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这事确实好笑,这人是认对了,但怎么还抓错了?”

人群中突然有一留着长须的男子,阴恻恻说道:

“依我看,这可未必是抓错。”

“怎么说?”

所有人都瞧向他。

那男子捻着下颚长须,突然意味深长地道:

“依我之见,怕不是新县令急着立威?这才……”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瞬。

抓良冒功。

“这……未必吧?”

有人怯怯说道。

“哼!”那长须男子冷笑一声,“诸位不觉得蹊跷吗?为何十几年抓不到的歹人,偏让他新县令还未进城门,就给就撞上了?”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啊。”

不少人纷纷点头。

阴谋论在何时都不会缺少市场,这会让一些人觉得自己也在思考。

秋丫坐在公输筹肩上,疑惑问道:

“师父他们在说什么啊?”

小姑娘听不懂那些大人的弯弯绕绕,但是隐隐约约觉着这些人似乎在诋毁那位年轻的县令大人。

公输筹眉头紧皱。

一个能因为些许风声就要上门亲自查看,知道是误会后又没有丝毫架子,甚至还有所补偿的县令,公输筹觉得这人不是能做出抓良冒功那种事的人。

“休要胡言!“公输筹上前一步,铁钳般的手掌摁在长须男子肩头,“兄台,你这般猜度当今县令,怕是有些不妥吧。”

那长须男子被人骤然摁住肩膀,先是一惊,待回头看时,却见不是县寺府的差役,只是看着普通的汉子,脖子一梗,冷笑道:

“这有什么不妥的,俺只是合理推测,怎么,无风不起浪,县令大人若是没做这些事,难道还怕我们说吗?而且当日许多人可都是看到了,朱刚可是县令亲自抓进城的。你若说县令大人是清白的,那岂不是说这县尉府的布告是假的不成?”

县尉府?

公输筹眉头一皱。

他似乎想明白了其中的某些关键。

难怪这人竟然敢如此编排一县之长。

秋丫趴在公输筹肩头,忽然拽紧他的耳朵:“师父,县令大人不就是那个给我们米吃的大人吗?“

小姑娘的嗓音清亮,像投入沸鼎的冰块,让周遭的议论声低了不少。

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可都是领过米的。

长须男子见此,暗叫一声不妙,他眼珠一转,梗着脖子冷笑:

“几袋粟米就想买断我等人心?我看呐,是抓不到真匪才拿良民充数!诸位别忘了,这米可都是粮仓里拿出的,与那县令半分关系也无。”

这话如火星溅入干柴堆,人群中又重新爆发出嗡嗡的议论。

公输筹笨嘴拙舌,还不知要怎么反驳,忽听一声凄厉的哭喊撞开人墙。

“我的哥啊——“

一位披麻戴孝的汉子扑到告示前,麻衣上的补丁在阳光下泛着灰白。

他抓起一把尘土抹在脸上,指缝间渗出的不知是泪还是泥:

“我哥朱刚世居朱家巷,连鸡都没杀过一只,怎就成了歹人?“

众围观路人纷纷茫然,这又是谁?

那人擦擦眼泪,对着周围人群一个抱拳。

“诸位,在下朱家朱烈,乃是朱刚表弟。诸位有所不知,我这表哥向来与人为善,前些日子出城一趟,不知为何便被那县令抓了。后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愤恨的捶打着胸口,血沫从嘴角溢出:

“表兄移交县尉府后,不堪受辱撞墙自尽了!”

自尽了?

周围的议论声突然拔高。

县令居然是如此恶徒!

在情理社会,朱刚虽是自杀,但这条命,无疑会被按在王凝之头上。

人命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这种东西有事贱如草芥,有时却重比泰山。

所谓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却一千斤都打不住。

毕竟谁也不愿意下一个在狱中撞墙的人是自己。

那长须男子趁机爬上旁边的茶摊,恶狠狠道:

“诸位可知,那新县令是琅琊王氏的公子,他们这些士族子弟,何曾拿咱们当过人看?”

这话可是终于点炸了火药桶。

自九品中正制施行之后,庶族寒门对士族子弟,称得上是敬畏交织、愤恨隐忍。

如今群情激奋,敬畏已无,只剩愤恨。

“说得对,那士族子弟定然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他们这些士大夫,何曾在乎过我等姓名?”

公输筹见周围人气势汹汹,他猛地将秋丫护在怀里,秋丫突然咬住公输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师父,县令大人是好人,对吗?“

公输筹还未来的及回答,却见长须男子突然振臂高呼:

“走!找那王凝之讨命去!“

话音未落,已经有几名不知何处来的乡农扛起了扁担冲向前去,朱烈被人群簇拥着,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