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为什么是科塔萨尔?

我接触的第一部所谓的拉美“文学爆炸”时期的作家的作品,是《百年孤独》。那大概是在1968年,或是1969年。我记得自己当时久久地盯着那本书的封面,然后读了小说的开头。我完全没有读懂。接着,我合上了书本。当时我正生着病,在父母家休养,外头下着雨。

那时在西班牙(当时处于佛朗哥政权之下,那段岁月无比漫长,灰暗,令人憎恶),人们阅读的是外国作家(那些可以通过审查的),还有西班牙内战后的小说家和1954年前后出生的作家的作品。在后两者中,作者展露出了其社会承诺的自我,这些叙述都突显了展现或指向与现实世界紧密相连的意识形态领域的强烈愿望;总的来说,这些叙述都或多或少地通过实用主义的思考展现了社会图景。这种写作总是被社会环境驱使,除了自然主义描绘与传达的含义之外,别无他意。我对于这种类型的小说或是故事感到厌倦,它们囿于陈词滥调,没有展现出任何改变传统模式的意图:情节的构建,人物的塑造,语言的程式化,策略的俗套。这是一种衰落的美学。某天下午,我偶然拿到了收录于“广播电视”图书系列的“萨尔瓦特基础图书馆”丛书中的一册书,我对作者的名字全然陌生。通过这本书,我发现了其他写作方式的存在。

那是科塔萨尔的一本小说集。从那时开始,我的感受就有了转变。我发现了不同而多样的视角,一种对现实的假设。在这种假设下,我知道一个人可以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苏伊帕恰街的公寓里呕吐出活的兔子,然后若无其事地给远在巴黎生活的安德烈娅写信。又或者,一个人可能会因为一种带有侵略性和强制性的不明力量而被迫离开与妹妹同住的房子。我也知道了,原来一个人可以在梦醒时分发现他的梦才是真实的,而所谓的现实不过是他的梦境,是他在遥远的时代做的有关牺牲的噩梦。通过科塔萨尔,我发现,形式层面也存在实验性。后来,我明白了一部抽象小说可以是什么样子的——没有主要方向,文本随意接合,拥有完全开放的特质。与此同时,我也学到了原来小说中的人物不必全似胡安·巴莱拉小说中的人物一样说话。有趣的是,在那样一个缺乏英雄气概的时代,我手里那个史诗级的版本只值25比塞塔,但通过它,我学会了所有的一切。

另外,因为科塔萨尔,我对“文学爆炸”所有的作家都有了一定的了解。我重新发现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魅力,得以享受他描绘的马孔多图景,以及它所传递的魔法与魅力。

从我的青少年时代开始,科塔萨尔就一直陪伴在我左右。正因如此,有人提出要委托我写这部传记时,我立刻答应了下来。多年以来,我一直深入研究他的作品。而如今研究他的人生,补全了我所了解的科塔萨尔世界的缺口。这一切没有令我失望。追随着他从班菲尔德到巴黎的轨迹,我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是我凭直觉感受到的,更是对科塔萨尔本人的最好定义:他完全没有自尊自大,也没有任何的高傲。他没有流露出夸夸其谈的姿态——那种姿态是作家最容易引人生厌的特点。那些小有名气的作家最喜欢大声吆喝。他们不大的影响力恰恰是他们卖力宣传的原因。科塔萨尔创造了一个独特的宇宙,他放弃了在麦克风和摄像机前夸夸其谈,因为他更爱的是生活本身,他选择了它。


研究科塔萨尔的生平是一次既引人入胜又让人沉浸其中的旅程。我阅读了他的数百封信件、关于他本人或是其他人的新闻稿,研究了他的作品集,并和直接与科塔萨尔交往过的人或是与他的熟人相识的人会面。之所以说这些,我想表达的是,这本书的撰写得益于实地调查,得益于我在阿根廷、法国和西班牙获得的信息,但也离不开根据实际信息进行的必要推测——如果缺失这一点的话,最终呈现的文本风貌也会大打折扣。

从这一方面来说,某些特定的书对我非常有用,有些与胡里奥·科塔萨尔的作品以及形象直接相关,而另一些虽然没有直接关联,但同样有用。因此对我来说,引述这些内容是一种愉快的义务。特别要感谢那几位在采访中耐心回答我的人。

正因如此,我首先想向奥罗拉·贝纳德斯表示特别感谢,因为她的帮助,我才能利用上述提到的一切资源。她慷慨地向我开放了她那位于贝雷将军广场上的美妙住宅,并与我分享了与之相关的回忆。她让我在房子里随意走动,到处拍照。这是我永远无法忘怀的。我还要感谢罗萨里奥·莫雷诺,她是位非常友善的女士。莫雷诺住在普罗旺斯的城堡里,陪伴她的是她的狗“马波乔”,还有一只苏门答腊巨噪鹃,那是一种能言善辩的鸟儿。这些忠诚的伙伴会在外人闯入城堡的时候发出警报。

同样,我还要感谢塞尔希奥·拉米雷斯,他以惊人的速度为这本书写下了推荐序。我也要感谢何塞·玛丽亚·格尔文苏、多莉·玛丽亚·卢塞罗·翁蒂韦罗斯、胡里奥·席尔瓦、卡洛斯·梅内塞斯、安德烈斯·阿莫罗斯、华金·马尔科、费利克斯·格兰德、米尼翁·多明格斯、奥马尔·普雷戈、海梅·阿拉斯拉基、马里奥·穆奇尼克、路易斯·托马塞洛、马里奥·戈卢博夫、索尔·尤尔基耶维奇、埃米利奥·费尔南德斯·奇科、丹尼尔·古斯塔沃·特奥巴尔迪以及埃内斯托·冈萨雷斯·贝尔梅霍。在记忆深处,我怀念着尼古拉斯·科卡罗,以及让人无法言喻的奥斯瓦尔多·索里亚诺。

米格尔·埃赖斯

2001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