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浮尸

长江的夜被暴雨砸得支离破碎,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枯枝败叶,在探照灯的光晕里翻涌成一团团墨色漩涡。林寒站在捞尸船甲板上,雨衣下摆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中铁钩突然一顿——三小时内第三具浮尸,正肚皮朝上漂过船头。

尸体面部肿胀发白,长发缠结着水草,指甲缝里嵌着几缕暗红色纤维,像极了被扯断的兽毛。林寒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女尸手腕,太阳穴突然炸开一阵剧痛,眼前闪过零碎画面:青灰色的爪子掐住女子脖颈,暗红色绳结在江底微光中晃荡,最后定格在对方临终前圆睁的瞳孔里——那里倒映着一张长满红毛的人脸。

“寒子,又有发现?”老道士陈瞎子拄着桃木剑踉跄走来,腰间酒葫芦在风浪中叮当碰撞,“这是今晨第三具了,和前两具一样,指甲全被拔了。”

林寒没回头,从帆布包里摸出牛皮本子,用炭笔迅速画下红毛人脸和绳结图案。陈瞎子凑过来,老花镜后的瞳孔猛地收缩:“水猴子……还有这红绳结,是‘黄泉引’的引魂扣!二十年前那场水患,失踪的捞尸人手腕上都系着这玩意儿。”

话音未落,江面突然传来“哗啦”破水声。探照灯扫过处,一道红影在三十米外闪现,毛茸茸的躯体只露出半截脊背,转瞬又沉入浊浪。陈瞎子喉结滚动,低声骂道:“狗日的,这东西竟敢在暴雨夜现身……寒子,看看她身上有没有标记。”

林寒掀开女尸破烂的衣襟,心脏位置赫然刻着指甲深的血字:“冥婚聘书・王秀英”。字迹歪斜扭曲,像是死者濒死时用指甲刻下的。陈瞎子掏出罗盘,指针正疯狂逆时针旋转:“糟了,七日后就是‘头七回魂’,若凑齐七具浮尸,黄泉引的献祭仪式就要成了——”

突然,女尸手指抽搐般蜷曲,一枚泛着青光的玉坠从袖口滑落,坠子正面刻着“镇江水君”,背面则是密密麻麻的往生咒。林寒指尖一颤,想起父亲失踪前一晚,曾往他枕头下塞过一枚相似的玉坠,坠子背面同样刻着咒文,只是最后一行多了句血字:“红绳缠踝,莫下水”。

江风挟着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探照灯突然闪烁两下,陷入黑暗。陈瞎子慌忙摸出火折子,却见林寒正盯着女尸脚踝——那里缠着半截褪色的红绳,绳结样式与他父亲铁钩上的残绳分毫不差。

“寒子,你看这绳头……”陈瞎子的声音突然哽在喉间。

借着微弱的火光,林寒看见红绳末端有明显的撕裂痕迹,仿佛是从某具沉江的尸体上强行扯下来的。他摸向腰间的铁钩,冰凉的金属表面刻着模糊的“林”字,正是二十年前父亲亲手打造的那柄捞尸钩。

远处传来低沉的雷声,像是江底有什么东西在咆哮。林寒握紧铁钩,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七具浮尸,红毛水猴子,黄泉引的标记……二十年前那个被暴雨淹没的夜晚,父亲被拖入江底时,是否也看到了同样的红绳与咒文?

女尸突然发出“咯咯”的喉鸣,僵直的手臂缓缓抬起,指向江面深处。陈瞎子手一抖,火折子掉进水里,黑暗中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当备用探照灯重新亮起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女尸胸前的“冥婚聘书”字迹已完全渗进皮肉,形成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而她的指甲缝里,红毛又多了几根。

“收船!回镇上找王秀英的家人!”陈瞎子扯着林寒的袖子,声音里带着少见的颤抖,“七具,必须在第七具出现前阻止……”

船尾的螺旋桨搅动江水,拖曳着女尸向岸边驶去。林寒站在船舷边,望着翻涌的江面,忽然发现自己的雨靴不知何时沾满了红色绒毛,就像有人在他不注意时,用沾满血的手抚过他的脚踝。

暴雨仍在肆虐,远处的江心洲传来一声模糊的哭喊,像是有人在喊“救命”,又像是某种生物的低吟。林寒摸向胸口的玉坠,指尖触到背面的血字,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长江有灵,收尸者必被尸收。若有一日红绳缠上脚踝,就把铁钩扔进江底,千万别回头。”

但此刻,他的铁钩上正滴着水,混着血与红毛的水,在甲板上画出一道蜿蜒的痕迹,直指江心——那里,有一双泛着幽光的眼睛,正从浑浊的江水中缓缓升起。

渔船在码头撞出哗啦水声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陈瞎子拽着林寒钻进青石板铺就的巷弄,油纸伞在头顶吱呀作响,两旁木楼的窗棂透着微光,偶有早起的妇人隔着门扉窥视,目光落在林寒腰间的捞尸钩上,慌忙关上木窗。

“王秀英家在巷子尽头,”陈瞎子压低声音,酒气混着雨水味扑面而来,“这婆娘上个月刚定亲,男人是镇上的货郎,谁能想到会死在江里……等等,你看她脚踝的红绳。”

路灯在拐角处突然熄灭,林寒借着月光望去,女尸脚踝的红绳不知何时缠紧了两圈,绳结处渗出黑血,在苍白的皮肤上勾勒出类似鱼鳃的纹路。他摸出牛皮本,迅速画下纹路,笔尖划破纸页——这图案与父亲铁钩内侧的刻痕一模一样。

木门“吱呀”打开,开门的老妇人看见担架上的尸体,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秀英!我的秀英啊……”陈瞎子抢在她扑上来前扶住门框,从道袍里摸出半块碎银:“老人家,秀英定亲时可曾去过江边?她身上的红绳,是不是祠堂求的平安结?”

老妇人的手突然僵住,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红绳:“定亲那日,秀英说听见江里有人喊她名字……祠堂的吴先生说,是水君大人看上了她,要收她做‘江新娘’……”话未说完,巷口突然传来骚动,五六个村民举着火把冲来,为首的壮汉扛着鱼叉,腰间挂着浸满血的红绳。

“捞尸的!把秀英留下!”壮汉的吼声震得屋檐滴水,“水君大人选的新娘,你们敢带她走,全村都要遭灾!”林寒注意到壮汉脚踝缠着半截红绳,绳头还滴着江水,与王秀英的红绳材质相同。

陈瞎子将碎银塞到老妇人手中,低声道:“带我们去祠堂,我能救秀英,也能救全村——”话未说完,鱼叉已擦着他鼻尖钉在门框上。林寒突然拽住陈瞎子的手腕,目光落在壮汉身后的少年身上——那少年约莫十五岁,袖口露出半截玉坠,正是王秀英尸体上的“镇江水君”款式。

“让开。”林寒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生锈的铁钩。众人皆惊,陈瞎子更是瞪大双眼——这是林寒二十年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少年猛地抬头,与林寒对视的瞬间,浑身颤抖着后退半步,玉坠从袖口滑落,背面的往生咒赫然多了行新刻的血字:“第七夜,祭江头”。

祠堂位于渔村最高处,飞檐下挂着七盏引魂灯,灯油呈暗红色,散发着刺鼻的腥味。林寒掀开供桌帷幔,底下堆着二十具木牌,每具木牌都刻着“江新娘”之名,最新的一块正是“王秀英”,牌位角落刻着极小的红绳结,与浮尸胸前的标记一致。

“二十年前,黄泉引在沿江渔村搞‘冥婚祭’,”陈瞎子摸着供桌上的血痕,声音发颤,“选年轻女子做‘江新娘’,用红绳捆住魂魄,献给水猴子当替身……你父亲当年就是负责选新娘的引魂使,直到水患爆发,所有引魂使都跟着祭船沉了江。”

林寒的指甲掐进掌心,父亲失踪前的画面突然清晰:暴雨夜,父亲浑身湿透冲进家门,往他枕头下塞玉坠时,手腕上缠着一模一样的红绳。他翻开牛皮本,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半张泛黄的纸,是从父亲遗物中找到的——“七月十五,七具浮尸,引魂灯灭,生死簿现”。

祠堂外突然传来惨叫,少年跌跌撞撞冲进来,衣襟上全是抓痕:“水猴子……在码头!它拖着秀英的尸体往江里钻!”林寒冲出门时,正看见王秀英的尸体在码头边缘抽搐,红绳像活物般顺着脚踝爬向小腿,她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瞳孔里倒映着江心的引魂灯,一盏接一盏亮起。

壮汉带着村民追来,鱼叉却在看见尸体的瞬间纷纷落地——王秀英的指甲缝里,红毛已长得盖住指尖,皮肤下隐约透出鳞片般的纹路。陈瞎子突然想起什么,掏出黑狗血泼向尸体,却见血珠在半空凝固,化作红绳的形状,缓缓飘向江心。

“快跑!”陈瞎子拽着林寒躲进礁石堆,“当年的祭船就在江心洲下,秀英的尸体是钥匙,他们要重启冥婚祭……”话未说完,江面突然炸开巨大的水花,红毛水猴子抱着王秀英的尸体浮出水面,胸口赫然刻着“第二具”血字,与王秀英胸前的“第一具”连成一排。

林寒握紧铁钩,指甲深深陷入刻着“林”字的凹槽。水猴子转头望来,幽绿的眼睛在看见铁钩时猛地收缩,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就在此时,一道白光从镇上传来,戴着斗笠的女子举着相机逆光而立,镜头正对准江心——是记者苏晴,她的脚边,躺着第四具浮尸,胸前刻着“第三具”。

暴雨再次落下,苏晴放下相机,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指尖划过相机背面的红绳结——那是黄泉引成员的标记。江心的引魂灯已亮至三盏,而林寒的脚踝,不知何时缠上了半圈红绳,绳头还滴着江水,像极了从王秀英尸体上扯下的那截。

祠堂方向传来木牌断裂的声响,老妇人的哭声混着诵经声飘来:“水君大人收新娘了……第七夜,祭江头……”林寒望着江面,突然想起父亲玉坠背面的血字,此刻在雨中竟渐渐模糊,露出底下新的字迹:“寒子,别信瞎子……”

陈瞎子的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掌心一片冰凉:“寒子,当年你父亲不是被水猴子拖走的,他是自愿跳江的——为了毁掉生死簿。”话音未落,苏晴已快步走来,雨伞下露出半截红绳脚链,与林寒脚踝的红绳,在电光石火间交叠成相同的绳结。

江底传来沉闷的轰鸣,像是有什么古老的东西,正随着引魂灯的亮起,从二十年的沉梦中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