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大妈扶扶滑到鼻翼上的老花眼镜,摇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说:
“又来离婚啊?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为什么遇到问题总是那么激动?为什么不能冷静的多多思考?为什么不能宽厚待人?为什么不能从家庭、孩子等多方面考虑问题?为什么离婚成了你们解决夫妻间矛盾的唯一办法?你们想过没有?你们到我这里来签字画押,一拍屁股各奔东西了,但你们的孩子呢?他们的心里怎么想?他们的前途将面临着什么漫长而又不可预测的人间风雨?你们是教书育人的知识分子,你们是宣传党和国家政策与社会文化的老师和记者,你们不是不知道,现在青少年犯罪率的激增,多数来自父母离异的残缺家庭!你们明白吗,你们的离婚,实在太自私自利了!你们用离婚发泄了自己心中的怨愤,你们用离婚满足了你们心中的私欲,但是,你们留给孩子的是终生的悲伤和痛苦,留给家庭的是满身疮疤,留给社会的是不安定的种子……唉,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这么对自己、家庭和社会不负责任!……”
黄天一又哭道:“闻大妈,闻主任,这些大道理我们都懂。我们也实在不想破坏家庭,但是,我是实在逼迫无奈,不离婚确实不行啊!人言可畏啊,不离婚,这人就没法活啦!”
闻大妈沉下脸说:“离婚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夫妻感情彻底决裂。听你刚才说的,你们离婚不是夫妻感情彻底决裂,而是因为某种事情,迫于无奈。你们回去吧,你们的婚不能离!”
王慧一听急了,忙朝黄天一狠狠地瞪了一眼,向闻大妈说:
“闻主任,他对我的感情彻底决裂了没有,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我对他的感情已经彻底决裂了!感情是双方面的事,一方决裂,另一方的纠缠纯粹是流氓无赖!闻主任,你赶快办手续吧,别再耽搁你宝贵的时间啦!”
“谁是流氓无赖?离就离,你吓唬谁?”黄天一又火了,“闻主任,闻大妈,你就别再给这豺狼念经了!我的感情也彻底决裂了,你给办手续吧!”
闻大妈看事情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如果不尽快办理离婚手续平息双方怒火,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不可预测的更大的事情来,所以,闻大妈查看了王慧放在她面前桌上的离婚协议书,给王慧和黄天一也办理了离婚手续……
黄天一和妻子离婚后,把所有的仇恨都记在王云和刘莉身上。动不动就和王云刘莉怒目而视,一有机会就指桑骂槐,说王云刘莉是势利鬼、小人、流氓无赖......
王云刘莉做了亏心事,心胆虚怯,不敢正面面对黄天一,老是躲着黄天一。
黄天一和王云刘莉的这些反常表现,学校里、家属院里,人人都看在眼里。渐渐的,人们都开始同情黄天一和宁静,都对王云和刘莉的人品产生了怀疑,都对那天晚上的事情开始疑虑起来。但是,疑虑归疑虑,大错已经铸成,要修正错误,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两个家庭都离了婚,王慧和付海文住在报社单身宿舍里,黄天一和宁静仍然住在教育局家属楼里,仍然当对门邻居。
离婚不久,付海文又去外勤了,倒也眼不见心不烦。
报社办公大楼和宿舍楼里没了付海文,王慧倒也觉得清闲少烦。
但是,黄天一和宁静就不同了。难堪的是他二人在同一年级的同一个大办公室里上班,并且课程都互相交叉,工作中不得不互相说话,探讨商量问题。二人不但上班时在学校里交往不停,并且下班回到家里,还必须在走廊里碰头邂逅。黄天一很想搬家离开这里,结束这个尴尬的生活,但现在买一套房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刚开始几天,黄天一和宁静邂逅碰着,互相都难堪的红着脸低着头,尽量避开对方,避免双方都尴尬。但时间一长,二人邂逅碰着,实在无法躲开时,就无奈地摇着头,向对方尴尬地笑笑,都向对方表达自己的冤屈和无奈。
终于有个礼拜天,黄天一和宁静从自家楼房的楼梯上又邂逅了。黄天一从底楼往上走,宁静从三楼往下走。
二人照例无奈地向对方摇头笑过之后,宁静终于憋不住积压在胸中的冤屈和疑虑,拦住黄天一,问:
“老黄,你老实告诉我?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这个人除了平时爱开个玩笑外,生活作风上是很不错的,那晚上你怎么能弄出那种事呢?”
黄天一看宁静开了口,就把脚立住,叹口气说:
“老邻居,老同事,你能相信我说的话吗?”
宁静点点头,说:
“我相信你的人格!”
黄天一点点头说:“你相信底层王云和刘莉的人格吗?”
宁静笑道:“你说你的实际情况,别管别人怎么说。心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那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黄天一又将那晚的情况详细述说一遍。
其实刘莉和王云的人格全校教职员工们都是清楚的。这夫妻俩的确是天生的一对,地产的一双,是两个看风使舵、唯利是图的专家,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教授,溜须拍马、阳奉阴违的博士,只不过知识分子们说话办事不露骨粗野,含蓄婉转罢了。
宁静听完黄天一说的,积压在胸中的一切怨怒马上都转移到付海文身上了。宁静怨怒付海文和她夫妻这么多年,对她竟然没有一点信任感,怨怒付海文发生问题后不做冷静、细致的调查核实,给妻子和自己洗刷耻辱,而是毫无情感的用武力和无情的离婚来简单完事......和这样的一个薄情寡义的人,这样的一个常常不在家的外勤记者,和这样一个躯壳里装着粗野的人离婚,其实也不必悲伤和遗憾......
宁静朝黄天一淡淡一笑说:“老黄啊,在我们这个男尊女卑仍然横行的社会环境里,其实这种事,对你们男的来说,并没有多大的伤害。真正受害的人,是我们女同胞!老黄啊,这事你觉着冤枉,可以找楼下那两个发发怨愤,但我呢?向谁去发泄满腹冤屈?你看,在学校里,连那些学生们都在我背后交头接耳嘀咕咕我,我连头都不敢抬啊!你说我心里有多委屈?”
正说着,从楼上又走下来一个爱开玩笑的酒鬼邻居,打趣地说:
“你们两个书呆子冤枉鬼,我敢做证,你两个其实比窦娥还冤!既然含冤受屈被离婚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到办事处领张纸,搬到一块,不就不再冤屈了?如果我那口子冤枉我,今晚不要我,把我离了,后半夜我就去找同病相怜的冤枉人,搂着在一个被窝里慢慢说冤诉苦去!......”
开玩笑的人,是二楼的同校厨师马三杯。
马三杯每逢吃饭都喝几杯,所以大伙送他个外号叫马三杯。
“你敢!”突然,马三杯的妻子赵桃从自家门内闻声快步出门,双手叉腰,朝马三杯喝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三杯,你这个醉鬼,还不给我办正经事去,在这里胡咧咧些啥?小心我把你的舌头割掉!”
马三杯是个怕老婆。一看当家人来了,吓得朝宁静和黄天一吐吐舌头,扮个鬼脸,一阵风下楼不见了踪影。
“嗨嗨,宁老师;嗨嗨,黄老师;你们聊吧,你们千万别听三杯那酒鬼的胡说八道。”赵桃红着脸向宁静和黄天一赔个尴尬地笑,匆匆钻自己家门,慌乱地关锁了门,好像害怕宁静和黄天一闯进她家来。
听着马三杯无意中开玩笑的一句话,宁静和黄天一心里都不约而同的亮开一线天。长久隐藏在他们心灵深处的冤屈和怨愤,这阵子禁不住开始从这一线亮缝里往外喷涌了......
一个孤男,一个寡女,站在二楼楼梯口上下,四目相对,久久的凝望着,凝望着......
黄天一咬着牙在想:付海文,你这个没头脑的粗野混蛋,你冤枉我,你把我毒打辱骂,你把我做人的威信从家属院搞臭到学校,你把我的家庭搞破烂......老子做鬼也冤死啦!付海文,老子没和你老婆乱搞,你冤屈老子,老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和你老婆弄到一块,这冤也就不冤了!......
宁静流着泪也在想:付海文,你实在太无情无义了!你知道,一个女人头上顶着一顶和同事私通后,又被丈夫毒打抛弃,独自一人生活的屈辱和艰难吗?付海文,我没和黄天一乱搞,你冤屈我,我干脆和黄天一结婚住到一起,把你那小心眼活活的气破!我和黄天一结婚住到一起,少些冤枉是小事,关键是免得人们再说长道短,舆论的压力少些发酵......
黄天一和宁静从各自的眼神中看透了对方此刻的心思。
半个月后的一天,宁静和黄天一宣布结婚了。
为了用喜庆的暴雨荡涤净偷情的羞辱,宁静和黄天一在家属楼里大办喜宴。
二人定制了厚厚的好几沓请柬,给整个家属楼和学校及社会其它地方的人们都发了请柬。有趣的是在请柬上特意注明,不收客人一分钱的礼,只盼贵客光临。
白吃白喝,谁不高兴?人世上多的是便宜虫,凡领到请柬的人,几乎全部到了。
这次婚宴,唯独没有请王云和刘莉。
人们更加确信黄天一是被冤枉的。
宁静和黄天一不收礼大办宴席结婚的消息马上传到报社王慧的耳朵里。
心灵深处仍爱着结发丈夫黄天一的王慧,一听到丈夫和宁静结婚的消息后,气得差点晕倒在地。
王慧更加确信黄天一与他的老同事、老邻居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更加确信黄天一和宁静的肮脏故事是真实无误的了。
王慧后悔得捶胸顿足。
原来,王慧和宁静是中学和师范大学同学。师范大学毕业后,宁静去当教员。王慧文笔不错,常常在各种报刊杂志上发表散文、诗歌,被《临河日报》社看中,当了两年教员后,被调到报社当了文艺副刊编辑。
黄天一是个业余作者。常常给《临河日报》文艺副刊写诗歌。王慧是黄天一的伯乐。王慧和黄天一就这样认识,这样情趣相投,这样相爱结婚。
付海文是《临河日报》新闻部的外勤记者。
王慧和宁静的婚事,王慧是介绍人。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悲惨的地步,王慧后悔得捶胸顿足!王慧痛悔自己当初不该当这个介绍人,不该把宁静这只骚狐狸引狼入室,不该让宁静这只骚狐狸迷走了她的爽朗善良的诗人......
一股极强的嫉妒与报复的怒火从女诗人心灵深处喷涌而出。王慧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怒骂:
“宁静,你这只骚狐狸,你夺去了我的所爱,我也绝不是吃素的,我也要占有你的所爱!你吃我的苹果,我也要吃你的葡萄!”
十多天后,付海文外勤回来了。
这天,王慧来到付海文宿舍,开门见山地说:
“海文,宁静和黄天一免费请客,大张旗鼓地结婚了,你知道不?”
付海文瞅了王慧一眼,不悦地冷笑道:
“亏你还说得出口!黄天一是你的丈夫,你这妻子是咋当的?你把你的驴没拴好,跑到我的菜地里乱糟蹋,亏你还说得出口!”
王慧也冷笑道:“亏你也说得出口!宁静是你的妻子,你这丈夫是怎么当的?你把你的猪圈没收拾好,让你的母猪跑到我的猪圈里,找我的公猪发情,亏你也说得出口!”
“你......”付海文理屈词穷,“王慧,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你你看,朋友同事多年,你怎么把这么一只骚狐狸、蠢猪介绍给我?你看你看,弄得我如今丢人现眼不说,连孩子也跟着受罪!”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王慧摇头说,“别再瘸子埋怨路不平。还是想想眼前的事情吧,他们俩结婚了,我们怎么办?难道白白让他们气咱们?”
付海文一惊:“怎么办?已经离婚了,已经失去法律保护,人家想和谁结婚就和谁结婚,咱们能管得着吗?”
王慧急得跺着脚说:“你才是猪脑子木头人,怪不得宁静背着你去偷人!你的老婆被别人弄去,在大办宴席酒歌狂欢,你却木头人似的还趴在这里睡猪觉,你说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吗?”
付海文一听男子汉大丈夫这个字眼,气得鼻孔里又冒起火来:
“你叫我去收拾他们?”
“嘿!真是木头!怪不得宁静背着你偷人!”王慧发急地说,“黄天一夺去了你的老婆,你为什么不把黄天一的老婆也夺去?黄天一在你的左脸上搧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你为什么不在黄天一的右脸上也搧一个响亮的耳光?”
付海文愣了片刻,红着脸朝王慧笑道:
“你怎么不早说?其实,这事我早想过,但怕你不同意。你看,我这粗皮黑肉的傻大个样,怎能配得上你这咱报社的社花呢!”
王慧红着脸坐到付海文身边,望着付海文火辣辣的眼神,闭上眼睛,说:
“黄天一玩你老婆,你心里舒坦吗?来,你也玩玩黄天一老婆!”
付海文还在红着脸犹豫。
王慧等了一阵不见付海文的动静,就生气了:
“你看你这个窝囊废!他俩能结婚睡一个被窝,咱俩咋不能结婚睡一个被窝?有仇不报非君子!走,咱俩也去领结婚证,也办免费结婚宴,也气气他们!”
王慧说着,拉起付海文,二人一阵风出了宿舍门,一阵风来到街道办事处……
闻大妈一看这两个离散的鸳鸯又来了,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王慧拉着有点不自然的付海文,坐在闻大妈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从手提包里的身份证和离婚证……
闻大妈扶扶老花眼镜,望了王慧和付海文一眼,摇头叹气地说:
“又是来登记结婚的?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怎么将离婚结婚,当做吃冰棍那样随便简单?你们看黄天一和宁静结婚,你们是否觉得心里都不舒服,也想报复报复?这样,是不是觉得心里就舒服了许多?”
王慧将自己的身份证和离婚书取出来,等付海文把身份证和离婚书取出来,她全拿着,起身放到闻大妈面前的办公桌上,尴尬地笑着说:
“闻主任,你别再管那么多了,还是一视同仁吧。既然你给黄天一和宁静发了结婚证,那就好事做到底,再给我和付海文发一张结婚证吧。你老人家可要公平公正,一视同仁啊!”
闻大妈接过王慧递上来的身份证和离婚书,随便看了一下,从抽屉里取出一些表格和稿纸,指着对面一张空闲的办公桌,说:
“我知道我拗不过你们这些花言巧舌的知识分子,对你们好言相劝,就像对牛弹琴,就不再多嘴多舌了。去,把表填上,再写个申请。”
“谢谢闻主任!谢谢闻主任!……”王慧慌忙起身,拿上表格和稿纸,坐到空闲桌上忙碌起来。
付海文坐在沙发里心事重重。
闻大妈望着付海文发愣的模样,摇头叹气说:
“小付,你这孩子遇事怎么这么不冷静?气量怎么这么狭小?你们的事,最近我从侧面听到不少传言,好像并不是你们申请离婚时说的那么回事。这事我也有很大责任,当初你们双方闹着离婚时,我没有做详细的调查核实,就匆忙给你们双方都离了婚,我太不负责任了。你看,两个好端端的幸福家庭,怎么男女双方换位了?我老婆子活到快六十岁了,世界上的各种奇闻怪事,见过,听过的多了,换猪换样偷换孩子的也听过,但是,唉,唯独没有听过交换老婆丈夫的。你们看,不久前,黄天一和宁静结婚,今天,你和王慧结婚,你们这是在干啥?再品茶?还是在玩游戏?”
付海文无奈地摇摇头,红着脸尴尬地笑了。
闻大妈也摇头笑了:“白面吃得时间长了,是不是吃厌了?倒了胃口?觉得吃碗玉米杂面,就别有风味?绫罗绸缎穿的时间长了,觉得不再新鲜了,穿穿麻布片,觉得特别的绅士?”
“闻主任,你真有趣!”连正在写字的王慧,也被惹得笑出了声,“闻主任,你真幽默!你别在这里当办事处主任了,明年退休了,去写笑话,当笑话作家吧!”
闻大妈也笑了:“那我就先写你们这两对夫妻的爱情婚姻故事吧!”
三个人都笑了。
不大一阵,结婚手续办好。付海文和王慧谢过闻大妈,匆匆出了街道办事处,到街上有名的河海大酒店吃了一顿新婚庆祝大餐,两人又在成衣商场各买了一身新婚礼服,天将黑时,回到王慧的宿舍,开始品尝玉米杂面的另一番风味……
一个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洞房花烛夜。
付海文和王惠都哭了。泪水浸湿了他们的枕头。故事就讲到这里,该是结束了。
让我送朋友们几句忠告:
开玩笑必须掌握住分寸。永远不要轻信别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