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古玩街的梅雨季总是来得蹊跷。明明气象台预报连日晴好，青石板缝隙里却渗着化不开的潮气，连带着那些真假难辨的古董都蒙了层暧昧的水光。
我蹲在“听雨轩“的库房里，医用口罩闷得人发慌。面前这截战国青铜戈横在绒布上，断裂处露出青灰色的铜胎。林教授三天前送来时特意强调，这是从三星堆新发掘区流出的残件，修复时务必全程录像。
“咔嚓。“
台灯突然闪烁，惊得我手一抖。羊毛刷尖扫过饕餮纹的眼眶，铜锈扑簌簌往下掉。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电压不稳，可门外分明没有雷雨声。
手机屏幕亮起推送：「苏氏集团千金苏雨柔确认出席明日慈善晚宴」。配图里栗色卷发的少女正在给流浪猫喂食，梵克雅宝情人桥手表在雪腕上折射冷光。我熄灭屏幕，把最后半瓶蒸馏水倒进超声波清洗机。
青铜戈入水的刹那，挂在门楣上的六朝鎏金风铃突然炸响。这串林教授去年从明孝陵地宫拓来的复制品，此刻正以诡异的频率震颤，二十八枚铃铛此起彼伏地晃，像群被惊动的青铜鸟。
“见鬼......“
我伸手去够清洗机的开关，指尖触到水面时突然僵住。漂浮的铜锈在液体中凝成旋涡，隐约显出凤凰展翅的轮廓。耳膜传来飞机起降般的轰鸣，墙角的立式座钟发出齿轮卡壳的呻吟。
秒针停在十点零九分。
水纹中的凤凰突然睁眼。
“砰！“
库房的门被撞开，穿香奈儿套装的少女踉跄着跌进来。她羊皮短靴上的水渍在柚木地板上洇出深色痕迹，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梅花冷香。我下意识用身体挡住工作台，却发现超声波机里的水不知何时已恢复平静。
“我要取林月薇寄存的东西。“她摘墨镜的动作带着上位者的倨傲，发间施华洛世奇水晶发卡却歪向一侧。
这是苏雨柔第三次来“听雨轩“。第一次是半年前陪林教授鉴定西汉错金弩机，第二次是取回苏家祖传的明代斗彩鸡缸杯，每次都踩着Gucci乐福鞋来去如风。此刻她羊绒袜边缘沾着泥点，像是刚从某个雨夜片场逃出来的女主角。
我从保险柜取出描金漆盒时，注意到她手套边缘有焦痕。战国双龙首玉璜躺在丝绢上，蟠螭纹在灯光下流转着诡异的青芒。按照林教授嘱咐，我特意提醒：“这是用尸油沁过的血玉，最好别直接......“
“多事。“
她抓过玉璜的瞬间，库房温度骤降。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冰晶，超声波清洗机表面迅速爬满霜花。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青铜戈残片在绒布上发出高频震颤，仿佛有无数根钢针正在戳刺颅骨。
“当啷——“
玉璜跌落在大理石台面上。苏雨柔整个人蜷缩在太师椅里，霜色顺着她的指尖向小臂蔓延。那些GUCCI套装下的肌肤正在变得透明，血管里流动的仿佛是液态氮。
“别碰我！“她厉喝时喷出的寒气在地面结出冰花，“去储物间...冷冻柜第三层...蓝色试剂......“
我冲向里间的脚步被钟声截断。立式座钟的铜摆突然疯狂摆动，整点报时的布谷鸟探出头发出嘶哑的啼叫。储物间的门无风自动，医用冷藏箱不知何时被打开，二十支淡蓝色安瓿瓶正在诡异地悬浮。
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脆响。转身时，我看到永生难忘的画面——苏雨柔后背刺出六根冰晶凝成的骨刺，霜花在她发梢绽放，瞳孔褪成北极冰层般的苍蓝色。那只玉璜悬浮在她胸前，双龙首正在贪婪吮吸寒雾。
青铜戈突然跃起，在我掌心烙下凤凰纹。剧痛袭来的瞬间，时空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冰晶悬停在半空，布谷鸟卡在出舱口，连苏雨柔眼睫上的霜花都静止了。唯有玉璜上的蟠螭纹还在蠕动，像两条被困在琥珀里的活蛇。
三秒。
这是我后来在实验记录本上反复确认的数字。当时间重新流动时，我不知怎的已经攥住玉璜，另一只手按在苏雨柔心口。凤凰虚影在我们之间炸开，冰晶骨刺寸寸碎裂，青铜戈残片上的饕餮纹突然睁开第三只眼。
“轰——！“
气浪掀翻了博古架上的永乐青花瓷。苏雨柔滚烫的唇擦过我耳垂，寒毒顺着相触的肌肤倒灌进血管。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听到急诊科护士叶清雪的声音穿透混沌：“小尘哥！你监护手环的体温怎么降到27度了？“
晨雾漫过市立医院住院部大楼时，我盯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鼻腔里灌满双氧水的气味。叶清雪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巧克力包装纸，她正在给邻床老人换输液瓶，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体温回到36.2度了。“她转身时胸牌擦过我额头，“但白细胞计数是正常值的五倍，就像......“消毒液的味道突然浓烈起来，“就像刚做完骨髓移植的病人。“
我摩挲着腕间淤青，那是昨夜抢救时留下的约束带痕迹。记忆定格在苏雨柔瞳孔褪色的瞬间，之后十二小时的空白里据说我出现了低温惊厥，甚至咬断了两个橡胶牙垫。
“病人需要绝对静养。“
穿铅灰色西装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帘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我的输液管。叶清雪突然挺直脊背，护目镜起雾的速度暴露了她的紧张——这是她遇到棘手家属时的习惯动作。
“我是苏氏集团法务顾问。“他递出的名片带着雪松香，“关于昨晚在听雨轩发生的意外......“
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警报。我盯着自己骤然升到39.8度的体温线，掌心传来昨夜青铜戈烙下的灼痛。男人腕间的百达翡丽星空表面闪过诡异蓝光，那抹幽芒与苏雨柔的玉璜如出一辙。
“他现在不能受刺激！“叶清雪按下紧急呼叫铃的瞬间，我看到了她护士服第二颗纽扣内侧的微型摄像头。这个总是偷吃查房推车上葡萄糖液的女孩，此刻瞳孔深处跳动着某种金属冷光。
天花板开始渗水。
淡红色的液体顺着PVC吊顶接缝滴落，在男人锃亮的牛津鞋尖聚成血泊。我数到第七滴时，整个世界突然翻转——输液瓶里的生理盐水变成粘稠汞液，心电图纸带上的波形化作扭动的黑蛇。
“陆先生？陆先生！“
男人的声音忽远忽近。我死死攥住床栏，看见他西装翻领内侧绣着金色凤凰纹。青铜戈的嗡鸣穿透耳膜，这次我听清了，那是古战场上的金铁交鸣声。
“让开！“
叶清雪的声音像劈开浓雾的刀锋。她扯开我病号服的刹那，胸前浮现的凤凰纹正在渗血，那些暗金色脉络如同活物般向心脏蔓延。男人后退时撞翻了器械车，一支玻璃药瓶滚到我的枕边，标签上印着「戊巴比妥钠」。
黑暗降临前最后的画面，是叶清雪脖颈后闪烁的条形码，以及她白大褂下隐约露出的战术绑带。
***
再次睁眼时，消毒水味变成了沉香气。林月薇教授的青玉镯磕在紫檀桌面上，她身后的多宝格里摆着那截青铜戈残片，断裂处新镶了金缮。
“你摸到了饕餮的第三只眼。“她推过一盏犀角杯，茶汤里浮着朱砂痣般的枸杞，“三星堆祭祀坑出土的青铜器，总会在特定条件下激活残留的巫祝之力。“
我转动着茶杯，杯壁阴刻的云雷纹硌着指腹：“苏雨柔当时......“
“苏家那丫头是玄阴体。“她突然掀开我的衣领，凤凰纹已经褪成浅金色，“千年不遇的鼎炉体质，可惜生在灵气枯竭的时代。“指甲划过锁骨时带起细碎电光，“倒是你，陆家的纯阳血居然还没被抽干。“
窗外的雨突然横着飞溅。我望着玻璃上倒映的青铜戈，那些饕餮纹正在缓慢蠕动。林教授从博山炉里拈起一撮香灰，突然按在我心口：“二十年前你母亲带着昆仑镜碎片出逃时，可没说过会留下这么麻烦的遗孤。“
警报声撕破雨幕。我转头看到“听雨轩“院墙外闪过战术手电的冷光，穿防暴服的身影正在翻越垂花门。林教授不紧不慢地戴上蕾丝手套，从鱼肠剑鞘里抽出份泛黄档案。
“三件事。“她将青铜戈残片拍在我掌心，金属突然变得滚烫，“第一，明天去市博物馆修复部报道；第二，每周四去给苏雨柔当人形暖宝宝；第三......“
爆炸声震碎了窗棂纸。我看到领头的突击队员额间裂开第三只眼，瞳孔里跃动着和苏雨柔相似的冰蓝色火焰。林教授甩出翡翠烟杆格开射来的麻醉镖，沉香屑在空中凝成凤凰形态。
“第三，活着穿过这条巷子。“
她踹开暗道门的瞬间，我把青铜戈插进腰带。血腥味混着雨腥气灌入鼻腔，青石板缝里钻出无数青铜甲虫，翅鞘上刻满与凤凰纹同源的符咒。
***
叶清雪找到我时，我正蜷缩在中医馆后巷的排水沟里。她脱掉护士服裹住我发抖的身体，掌心的治愈绿光比路灯还微弱：“你心脏里有东西在吞噬我的异能。“
我吐出嘴里的铜锈，发现唾沫里掺着金粉。手机在此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张照片——苏雨柔躺在高压氧舱里，手腕缠着刻满符文的拘束带。附带文字：「明晚八点，蓝湾疗养院地下三层」。
“别去。“叶清雪按住我流血的眼角，“那是欧阳家的产业，他们在黑市收购异能者脊髓液。“她锁骨处的条形码在黑暗中泛红，“就像当初买下我这样。“
远处传来螺旋桨的轰鸣。我摸到青铜戈上新出现的裂痕，那里嵌着半枚玉蝉，血色沁纹正顺着纹路爬向我的虎口。当第一架无人机掠过屋顶时，我终于看清玉蝉腹部刻着的篆文：
「魂归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