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简单任务

这是甘自在第一次真正使用他这个身体。

他拿起面前这堆人类的衣服，有点笨拙地一件一件穿上。

这些衣服看起来很眼熟，实际上一点都不熟，不是裤子搞反了，就是纽扣系串了，或者领子折进去了……幸好此时这个法能封印室里几人都是老朋友，不会笑话他。

身体有点重，四肢还不那么灵活，他好不容易收拾妥当，从能量台上下来的时候又差点崴脚，被细辛托了一把。

陆清溪看甘自在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禁皱眉担心，对旁边的侯司长说：“沐霖归来之后还从没去过凡间，很多情况他不熟悉，要不这事儿咱们再议？”

侯司长抬起疲惫的眼睛说：“不能再等了，章兆亭灵识信号越来越稀薄，过段时间只怕就追踪不到了。”

“这是一趟很简单的任务。”监察司侯司长说。

今天早晨，甘自在正在药仙学院给学生们上课，忽然接到老友细辛的消息，请他速来仙都来一趟，有要紧事。

在仙都监察司的一个机要室里，甘自在看到老友陆清溪、细辛、鹤仙都在，颇有些意外。毕竟能把他们几个日理万机的聚集一堂，必定不是小事儿。

还没来得寒暄，侯司长便直接进入正题，迅速说明情况。

原来，技术司最高机密、能够把沉入静域的上古灵识找回并复苏的“归来舱”数年前被盗，经过监察司不懈追查，最近终于在千陌山找回来的时候，发现该技术已被用于复活了一个上古仙灵，用现在的语言表述，叫做章兆亭。而这位章先生，是目前整个仙界除鹤仙外，唯一掌握“穹门密钥”的。

“穹门密钥？”甘自在看向鹤仙。

鹤仙的人类形象是一位满头银发、瘦削高挑、神色清冽的中年女性，是仙议会议长，她很少发表重要观点，但她的存在就是整个仙界的稳定石。

鹤仙说：“上古魔川邪灵毁灭前，遗留了一批能量——那时候你坠入静域，所以不知。这些能量巨大，而且是我们无法炼化和使用的，因此只能封印起来。由于当时达成的协议，这个开启的密钥就只有我和章兆亭知道。”

陆清溪说：“章兆亭是中立派，这也是当时他能得到魔川和仙都双方信任的原因。但现在有人将他复活，如果他把穹门密钥交给千陌山那边，势必会对我们造成极大威胁，甚至可能直接颠覆仙界局势。”

最近几十年，三维世界发生了很大变化，四维世界局势也变得复杂。陆清溪虽然面容仍是人类四十岁左右的模样，但是双鬓银丝，显然比较操劳。尽管作为四维仙灵，用法力换个更年轻的实相并不难，但通常来说，用与自己本体能量状态接近的样子会比较省法力。

而细辛状态倒还不错，依然是人类三十岁左右年轻女子的样貌，红发似火，目光犀利。由于常年在执法部担任要职，细辛思维敏捷、行动干练，她用手指轻敲着桌面，直指当前的目标：

“现在有两个重要问题：第一，是谁幕后主使盗走的归来舱？我们是否还有其他机密泄露？第二，这个章兆亭有没有、会不会把穹门密钥交给千陌山？明确这些情况，我们才能及时采取后续措施。”

侯司长说：“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章兆亭。但目前我们只有从归来舱系统里捕捉到的少量灵识信息，还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样子。他是为了躲避监察司的追踪，一年前偷渡潜入凡间，灵识扫描仪上只能探知他大约出现的范围，却没法精准找到。而根据前天获得的信息，章兆亭归来后，曾经到处打听并试图寻找上古仙灵甘沐霖——”

侯司长看向甘自在，语气顿了顿，说：“所以这两天我跟陆部长、辛部长反复商量，想请甘先生下去一趟，当个卧底，看能不能找到这个章兆亭。”

“甘沐霖”是他很早之前的名字。

他现在的名字是甘自在。

“没问题。”甘自在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很高兴能帮朋友们分担一些事，也很高兴终于有机会去凡间——这些年他申请过多次，还从没获批。

而根据现今的仙律，除了少数执法仙，普通仙灵都必须封印法力、以纯凡体状态进入凡间。尽管对封印法力一事比较打怵，甘自在还是更愿意相信朋友们，因此随他们来到执法部法能管理处，接受了封印法力流程。

甘自在站在一个能量台上接受扫描和法能状态评估，陆清溪看着他才二十几的综合能态指数，不禁皱眉说：“就他这点儿法力，有必要封印吗？”

细辛说：“沐霖的法力虽然在咱们这儿弱，但是对下面的生命体还是随手致命的。尤其需要经常出入凡人群体——法力弱，控制力不足，这种最危险。”

甘自在笑着说：“我应该不算太弱吧？感觉最近提升不少。”

细辛微微一笑，伸手放到另一个法能状态评估仪上，指数直接飙至15000。

甘自在只好死心，说：“好吧，你说的对。”

甘自在按照流程合并了几个分身，细辛启动封印操作，甘自在看到自己周围由各种法能元件构成的球形壁上光波闪动此起彼伏，撕扯的静电和能量粒子闪过，不久他感到身体一重，已经褪掉了法力，原本法力雕塑的能量态的相，变成了三维世界可见的凡体肉身。

“感觉怎么样？”负责技术的老胡需要收集不同能量级仙灵的体验反馈。

甘自在说：“还行，没什么不舒服……就是有点重。”

细辛笑着说：“等会儿下去估计还会更重一些，适应两天就好了。”

实际上甘自在用这副躯壳实相有好几百年了，但之前一直是能量态，现在是他第一次在三维物质层面使用它。自从下面的世界进入人类时代，仙灵们就逐渐开始使用人类样貌的实相体作为信息沟通的工具。他们对人类很熟悉，可以随时拉开仙屏，从任意空间、时间和角度观察人类。但是化身人类到人类中生活，就好比天天蹲树下观察蚂蚁的人类变成蚂蚁到蚁穴中，还是会有不一样的体验。

胡轻厚拿出一个微小的法能元件，拉起甘自在手臂找合适的位置，说：“这是根据章兆亭的灵识信息特制的法能感应器，如果他出现在你周围百米之内，它都会给你提示，同时监察司也会收到信号。”

说着他抬手轻轻一抹，已用四维介入直接越过皮肉层，把这个法能元件印在甘自在的臂骨上。甘自在手臂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只见一个红色光斑在皮肤表面闪了一下然后隐没，但是隐隐持续的痛让他不禁握紧了拳头。

“抱歉有点疼，我继续改进。”胡轻厚说。

陆清溪一百个不放心，胡轻厚抓来一堆他新研发的法能元件开始热情推介：“这个是应急防护膜，这个是一个远程加载器，这个是分身法力卸载辅助器……”

细辛说：“老胡，我们是去办事儿，不是给你做测试实验。

——（对陆清溪）安全方面，执法部会仔细安排，你不必担心。

——（对甘自在）另外，我也会给你保留一部分隐性法力。”

各项准备工作完毕，甘自在跟随细辛穿过法能管理处的大厅，走进一个能量立方，这是个跨界云梯。

这个能量立方在结界通道中迅速下降。

“最近几十年，随着千陌山势力不断壮大，通过偷渡非法跨界、甚至在凡间违规使用法力的仙灵也不断增多，为了处理这些案件以及更好地管理在凡间事务，执法部专门成立了”在凡间办事处”。”细辛向甘自在介绍情况。这些年他一直在药仙学院教书，很少来仙都，对这边的事情并不熟。

降落到位，原本能量态的跨界云梯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凡间电梯的模样。电梯门打开，对面的影壁墙上面写着“在凡间办事处-第三分处”几个大字，一个二十来岁温柔甜美女孩模样的仙灵已经接到通知，正在迎接他们。

“辛部长，甘教授，请跟我来。”

“这是办事处的工作仙小谢，谢子茗。”细辛说。

谢子茗领着甘自在和细辛穿过走廊前往办事处大厅，热情地说：“甘教授还记得我吗？一百多年前我曾经在药仙学院进修，听过您的课，后来在仙都新闻司工作，最近来这里，没想到又遇见甘教授！甘教授越来越帅了！”

小姑娘挺兴奋的样子，但甘自在确实不太记得她，毕竟在药仙学院教书这二百多年，来来往往的学生太多了。至于帅，甘自在倒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夸，他从路过的一道玻璃门上瞅了自己一眼，这个躯壳的确还是挺符合人类审美，身形高大，面容英俊，这是刚归来时阿辛帮他选的实相。在仙界，仙灵们修整并维持自己的实相形貌是用法力的，而他“归来”后一直法力低微，因此不必要的事总是能省则省，所以在药仙学院里，他经常一副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的随意模样，估计学生们没嫌他有损学院形象就不错了。

走进“在凡间办事处”工作大厅，甘自在看到大厅里分隔出不同的办公区域，近百号人忙忙碌碌，有的在讨论分析案情，有的在仙屏前处理文件，有的在拘留室里审问被捕邪灵做记录，还有的正押着邪灵进入升维云梯送回仙界。

谢子茗说：“我们这里有七个常驻执法仙，三个后勤工作仙。执法仙都是全法力在线，我们工作仙因为需要经常直接接触凡人，所以和甘教授一样是三维体。”

也就是说，这满大厅忙忙碌碌近百号人，基本上都是一人多用，分身有术。甘自在看到不时有执法仙分身离开，也有执法仙回来合并分身。执法仙都是凡人形象的能量态，他们可以直接穿过墙壁和窗户出去，窗外就是凡间高楼林立的城市。

细辛说：“这里是一个小结界，凡人和未经身份认证的仙灵进不来。”

穿过办事大厅，谢子茗领他们来到档案室。在一个操作区，虚空中浮动着无数人名、地名、时间等各种影像和文字信息，一个二十多岁小伙子样貌的执法仙正在忙碌着抓取和整编资料，甘自在认出他是百部仙灵。

“甘教授到了。”谢子茗说。

百部正手上忙碌，头都没抬：“甘教授稍等。”

“百部，你在这里啊？”甘自在很诧异在这里遇见百部。

“是的甘教授，最近几十年我都有兼任执法仙，最近比较忙才回学院少了。——这是给您做的凡间身份，您看一下。”

百部从旁边一台普通的凡间打印机里拿出两页纸递给甘自在，甘自在接过来，看到是一份个人履历表，上面写着“姓名：甘沐霖性别：男年龄：29……”

“这名字，是不是太直白了？”甘自在悄悄对细辛说。

甘沐霖是他很久以前用的名字。六百年前他复活归来后，便只有“甘自在”了，而且他也早已习惯了隐姓埋名的状态，现在乍然看到这个名字，反而有点不适应。

细辛笑道：“没实际用。这三个字，重名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侯司长恨不得直接给你起个名字叫章兆亭速来找我。可惜这片儿区没这么长的名字。”

想想也是，甘自在觉得就他这样，就算拿个喇叭站街上喊自己是甘沐霖，估计也没人信。

百部终于忙完了，说：“我已经把信息嵌入所有相关凡人记忆里了，时间有点赶，有什么漏洞我随后再补，现在带您去学校。”

甘自在一愣：“学校？”

百部说：“根据灵识扫描仪信号显示，章兆亭近期曾多次出现在一个学校附近，我们仔细排查过每一个出入校园的人类或者非人，都没找到，所以我给您安排了个教师身份，现在靠您了。”

当甘自在乘坐的出租车停在一个牌子上写着“**市第三中学”几个大字的校门口，他用手挡着刺眼的阳光从车里下来，才确信是真的——还、要、教、书。

近两百多年来他一直在药仙学院教书，跟各种各样的调皮学生打交道，正想借来凡间的机会换个新鲜工作，没想到下来了还得教书。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正从学校里走出来，远远地扬手跟他们打招呼。当然，在甘自在看来是跟他们三人打招呼，但在对方看来，此时站在校门口的只有甘自在一个人，因为百部和细辛是仙灵态，凡人看不见。

“这位是刘校长。”百部说。

“甘老师，你来得太是时候了！”刘校长高兴地与甘自在热情地握手，一边领他进学校一边说：“杨老师突然辞职回老家，你说这都开学好几个星期了，又不是招聘季，我临时从哪找到合适的老师？正愁得没办法，李局长调了你过来——药仙镇特级优秀教师啊！哎？药仙镇在哪里？我只知道个朱仙镇……”

“呃……”甘自在不知如何接茬。

百部手指微弹，已经修改了相关记忆，刘校长恍然想起什么，说：“哦，我好像有点点印象。没关系，没关系，优秀人才不论出处嘛。今天是星期五，刚好三班最后一节是生物课，你先跟孩子们认识一下。”

甘自在跟着刘校长走进教学楼。

甘自在新奇地观察这个“蚁穴世界”。虽然他封印了法力，但他们还有一种相对三维生物而存在的“隐性法力”，这种隐性法力使他可以从四维视野观察三维物体。刘校长是个老烟枪，一副烟熏嗓，说几句话就咳嗽，甘自在的四维之眼能清楚地看到他两肺上挂满了黑色粘稠的烟焦油，如果不是封印了法力，他一定会忍不住替刘校长把他肺上的脏东西清理出来。

细辛看到甘自在的表情，笑道：“这就是为什么要给你们这种初入凡间的小菜鸟封印法力。你们经验少，掌控力弱，还总忍不住动手，一不小心就能给人弄伤弄死。”她用的是灵识沟通。

上楼梯的时候，甘自在抬头即可透视整栋大楼，所有的教室和学生，尽在四维感知里。

“这个三班啊，除了成绩不太理想，其他都好，听话，懂事儿，团结友爱，总之特别好带！”刘校长絮絮地说。但是在刘校长一路夸夸的时候，甘自在已经穿透墙壁看到了三班教室里的盛况：有聚堆儿聊天打手机游戏的，有在教室里打羽毛球、拍篮球的，有男生站桌子上跳肚皮舞搞笑的，有在黑板上写脏话、画小人儿的，还有正在掐架互殴的……

甘自在表情复杂，百部忧心忡忡，细辛挑眉表示无奈。

“小心！”

刘校长推开教室门，一个篮球“嗖”地掠过刘校长地中海的头顶直奔甘自在面门。甘自在有心想躲，但这个躯体还不那么灵活，眼看就要被砸个正着，细辛挥手将他身体拉开半寸，篮球擦着他鼻尖飞过。

甘自在下意识地拍胸口安抚突突的心脏，而学生们被突然开门吓一跳，也瞬间定格有如群魔现形。

“哎呀，甘老师没事儿吧？”刘校长尴尬，转头对学生们喊：

“都给我回座位！看看你们班，要成绩科科垫底儿，要活动啥啥都不积极，就闹腾找事儿一个顶仨……”但是说着说着，估计反应过来不能把新老师吓跑了，又忙改口说：“哦，甘老师也别担心，小孩儿嘛，调皮也正常，多点儿耐心能调过来，都是好孩子……”

“没关系，没关系，交给我吧。”甘自在说。

百部和细辛要走了，细辛最后又提醒他：“老甘，注意安全，你这个身体要是嘎在凡间，凭你那点儿法力，三二十年之内都不用想再下来了。”

甘自在瞬间觉得这趟凡间之旅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