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晃司被月见宥子提回了月见馆,来到自己熟悉的结界后,倒头就睡。
在三途川里淬炼了那么久,他早已筋疲力尽。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再次醒来时,已经是 11月中旬了。
月见馆的装潢极其奢华,林晃司的视线逐渐清晰。
他睁开眼时最先感受到的是月光,那种被时光浸透的银白色冷光从雕花木窗外漫进来,在波斯地毯上凝成一片静止的阴影。
他试着活动手指,惊觉皮肤下流淌着细碎金光,像缓慢流淌着的三途川在皮下蜿蜒。在三途川里淬炼金身时碎裂的骨骼,此刻竟在血肉中发出细密的金玉相击声。
从柔软的床上站起来,他才知道自己在月见宥子的办公室里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空气里漂浮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细小印花,却诡异地停止在半空中。
林晃司注意到墙角鎏金挂钟在逆时针旋转着,周围挂满了油画,每个画面里都立着穿不同服饰的月见宥子。他伸手去触碰离自己最近的一幅画框,那是大正时代的黑白照片。
月见宥子穿着蕾丝洋装站在站台,裙摆被不存在的风吹起了涟漪。
“如此漫长的岁月,你都是一个人吗……”
林晃司的指尖触碰到玻璃的刹那,无数画面在眼前炸开。
从大正到明治,从江户到镰仓,从三途川出逃后的千载岁月,似乎只是弹指一瞬间。
站在一幅幅画框前,他忽然意识到 219房间或许并不存在什么危机。江户川神官不过是在危言耸听罢了,如果有,他相信月见宥子会救他的。
辗转来到 219房间前,林晃司的指尖触碰到饕鬄时,整条走廊的壁灯全部熄灭。
黑暗中传来细碎的风铃声,像是有人将星屑撒在琉璃盏中。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却撞上一堵无形的墙。方才走过的长廊已然消失,只剩下这扇饕鬄青铜门在虚空中幽幽发亮。
“我不是说过,谁都不可以打开这扇门吗?”
林晃司已经熟悉了月见馆的行事风格,他咧着嘴笑了起来,“我是月见馆的经理,是仅次于宥子的存在。难道你想要让你的主人难堪吗?”
饕鬄察觉到林晃司的眼神无比坚定,收回了之前的话,默许了他的放肆。
“林桑,当你对一个人投入过多的好奇心时,你就完蛋了。”
“借你吉言。”
林晃司笑着拍了拍饕鬄的头,惹得它生气发抖。
门轴转动,潮湿的雾气裹挟着樱花迎面扑来,林晃司踉跄着跌入一片光怪陆离的天地。
紫藤垂落的廊桥横跨在溪流上,这里的时空是完全静止的。
在扭曲空间的中心,月见宥子赤足立于空间中央的青石台。
她今日穿着一袭玄色和服,素白襦袢被不知何处来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青石台上悬浮着一颗彩石,那石头不过拳头大小。琉璃色的光晕在她眉眼间流转,将那道单薄身影映得近乎透明。
“谁允许你进来的?在这里做什么?”
宥子慵懒的声线传入林晃司的耳中,他抬头时,正对上她用深色眼影勾勒的眼尾。
不知何时,月见宥子已近在咫尺,银色发梢扫过他的手背。
“因为江户川说 219房间里有着可怕的存在,所以我过来看看。”
“这里埋葬着曾经背叛过我的灵魂,没必要看。”
林晃司的注意力全在彩石上,月见宥子拎着酒瓶,偏头看着他。
“这就是那颗彩石吗?”林晃司双手触碰彩石,一旁的宥子却抖动了起来,然而他没有发觉,自顾自地询问着:“而三途川的青铜棺则是你的真身?也就是说,你被一分为三了?”
“对,用驱魔人的思路来理解,这颗彩石是我的灵魂,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其实是彩石分离出的一道魂体。”
“上古的存在,还真是奇妙……”
林晃司一把抓住了彩石,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彩石表面覆盖的结界震飞,却没想到它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自己握在手里。
月见宥子再次抖动。
“把叛徒者的亡灵与自己的灵魂放在一起,不愧是你的风格。”
林晃司环顾漆黑的四周,“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帮你拿回血誓竹简。”
“确实非你不可。”
月见宥子特别喜欢戏谑林晃司,都这把年纪了,哪有比捉弄人还要有意思的事情?
“因为你很合我的胃口。”
林晃司愣了一下,双手抱胸。
“你要不要喝一杯?喝完后,再告诉我接下来你想如何对付阴阳寮?”
她一边说着,一边变出了两只酒杯。
“在幻境里,你说你不记得过去的事情,是因为你的灵魂本就是残缺的吗?”
“追求长生本就是个伪命题,复活也不是什么简单事。想要完整地复活,是不可能的。万事都有自己的代价。”
林晃司颔首,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讲出了口,“所以,镇守三途川是你的代价,对吗?”
天道轮回,个人之力无法与整个天道对抗。复活本就是与天道之间做的一笔交易,逃离了三途川的地域审判,也会种下与三途川之间的因果。
“命数自由天定,”宥子的语气里带着几丝嘲讽,“但有些时候你必须要相信事在人为。”
“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你也会有自己的执念。等到执念化解的那一天,你是否真的能够堕入轮回?”
“执念?”月见宥子抬眼,凝视着林晃司。
“虽然相处时间并不多,但我明白你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也许有一天真的要轮回了,你也有可能会嘴硬,告诉我你还要游戏人间。”
宥子神色剧变,良久才缓缓开口:“林晃司,你很了解我吗?”
“三途川度亡魂,还可以度各种灵物。其实,只要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但你选择了留下。是因为留恋吗?”
“在看到了我的过去后,你觉得你可以读懂我的心吗?”
林晃司笑了起来,“我也不想了解你,就像你说的,命数由天定,我无法回避自己的命运。在了解到太多古老密辛后,我在担心自己是否会因此付出代价。”
“代价?林晃司,”宥子不再像以前那样调戏他,反而后退了一步,“你现在来到月见馆,就已经付出了代价。”
“虽然是一个活了两千年的女人,但你还是不怎么明白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之道,”林晃司开起了玩笑,“看来你的确需要一个活人经理,至少得让活人想办法还钱吧?与漂亮女人共事,的确要付出很多的代价。”
“……”
如果不是因为钱的事情,也许宥子不会把他完全拽入局中。
“该接客了。“
宥子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此时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铜铃声。林晃司跟着她穿过游廊时,看见障子门上浮动着无数亡灵的剪影。
“月见馆的经理也是需要接客的,如果你连亡灵都招待不周,那么就别去阴阳寮丢人现眼了。”
“月圆之夜,”林晃司看了眼庭院外的月亮,“想必今晚月见馆特别热闹,有亡灵,也有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