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时！这边！“
苏槿时刚走进约定的咖啡馆，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钱露薇坐在靠窗的位置，拼命挥手，丸子头随着动作一跳一跳的，像极了在暮城时的样子。但今天她穿着一身名牌套装，手腕上的卡地亚手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与民宿管家形象判若两人。
“露薇？你这一身...“苏槿时惊讶地打量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女孩。
“先坐下！“钱露薇拉着她的手，眼睛亮得惊人，“我有超——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苏槿时刚坐下，钱露薇就迫不及待地推过来一杯冰拿铁：“你喜欢的，不加糖。“
“谢谢，但你怎么会...“
“在城里？“钱露薇神秘地眨眨眼，“其实我家就在这儿。暮城的民宿只是我表哥的产业，我偶尔去帮忙玩玩。“
“你表哥？“苏槿时啜了一口咖啡，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钱露薇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槿时，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件事。周叙...是我表哥。“
咖啡杯从苏槿时手中滑落，在桌面上砸出一圈褐色涟漪。服务员闻声赶来，手忙脚乱地擦拭，但苏槿时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轰鸣声。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周叙是我大姨的儿子，“钱露薇咬着下唇，“暮城那家民宿是他投资的。你遇到他不是巧合，是我...我们安排的。“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苏槿时胸口。她想起那个雨夜，想起“偶然“同住的民宿，想起钱露薇刻意撮合的每一次独处...所有碎片突然拼合成一幅丑陋的图画。
“所以，整个事情都是一场...骗局？“苏槿时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疼痛是唯一能让她保持清醒的感觉。
“不是骗局！“钱露薇急切地抓住她的手，“是相亲！槿时，我表哥自从两年前和前任分手后，就一直埋头工作。家里人都急死了，然后我在设计论坛上看到了你的毕业作品，觉得你们简直是绝配！“
苏槿时猛地抽回手：“你一直在监视我？“
“不是监视！“钱露薇急得眼眶发红，“我表姐是设计学院的老师，她给我看过你的作品。后来我查到你投了很多简历都没回音，就...就制造了这个机会。“
苏槿时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钱露薇对周叙异常的关注，她刻意安排的独处时光，甚至可能连那场暴雨都是精心挑选的时机。而最令她作呕的是，周叙全程知情，却配合演出了这场“偶遇“的戏码。
“他知道吗？“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问题。
钱露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一开始不知道...但后来我告诉他了。“
“什么时候？“
“你到民宿的第二天早上...“
苏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也就是说，除了最初的那个雨夜，之后周叙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次“偶遇“，都是在知情的前提下表演的。那些让她心动不已的瞬间，对他来说只是一场安排好的相亲游戏。
“那个康复中心项目呢？“她突然想到另一个可怕的可能性，“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钱露薇低下头：“不，那是真的项目...但表哥确实是因为你才想到邀请你加入。“
“真贴心啊。“苏槿时冷笑一声，站起身时膝盖撞到桌角，疼痛却远不及胸口的万分之一，“替我谢谢周总的'好意'，但我不需要施舍。“
“槿时！等等！“钱露薇追出咖啡馆，在街上拉住她的手臂，“求你别这样！表哥是真的喜欢你！那两天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家里人都看得出来！“
苏槿时甩开她的手：“喜欢我？真正的喜欢不会建立在欺骗上！“她的声音引来了路人的侧目，但她已经顾不上了，“你们把我当什么？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偶？一个需要你们'拯救'的可怜虫？“
“不是这样的...“
“告诉周叙，墨点的工作我会接受，但他的项目，免谈。“苏槿时从钱包里抽出周叙的名片，当着钱露薇的面撕成碎片，“至于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碎片随风飘散，如同她在暮城那些可笑的幻想。钱露薇站在原地，泪水滚落脸颊，但苏槿时已经转身离去，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破碎的信任上。
街上人潮涌动，苏槿时机械地穿行其中，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手机在包里不停震动，但她充耳不闻。可能是钱露薇，也可能是...他。想到周叙可能正在某处等着听“相亲“的进展，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上喉咙。
她拐进一条小巷，靠在砖墙上深呼吸，试图平复翻腾的情绪。墙上贴着各种海报和小广告，其中一张墨点设计的公益海报格外醒目——“看见真实，创造美好“。多么讽刺，她刚刚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精心设计的谎言中，而设计这个谎言的，正是她差点托付真心的人。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一条短信。苏槿时本想忽略，但发件人显示是墨点设计人事部。职业本能让她点开了消息：
【苏小姐，关于周一入职事宜，请于今日下午三点前来公司签署合同并领取相关资料。如无法按时到场，请提前告知。】
现实像一桶冰水浇下来。无论个人情感如何崩塌，职业道路必须继续。苏槿时看了看手表，下午两点十分，从这里到墨点设计大约二十分钟路程。她还有时间整理自己，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像个专业的职场新人。
洗手间的镜子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眼下是明显的青黑，嘴角下垂，整个人看起来像生了一场大病。苏槿时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脸颊，然后补了点粉底和口红。镜中的女孩瞬间精神了许多，只有眼睛泄露了真实的情绪——那里面的光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钝痛后的空洞。
墨点设计的前台小姐已经认识她，热情地指引她去人事部。走廊上，苏槿时绷紧神经，生怕转角遇到林妍或者...他。但幸运的是，签约过程很顺利，人事专员只是例行公事地讲解了公司制度和福利，然后递给她一叠文件。
“欢迎加入墨点，苏小姐。周一早上九点，林总监会亲自带你熟悉团队。“
“谢谢。“苏槿时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请问...今天林总监在公司吗？“
“不在，她和叙构建筑的周总去工地了。“人事专员随口答道，“好像是什么儿童康复中心项目。“
苏槿时的手指在文件上留下一道皱痕。原来即使她拒绝了，周叙还是会和林妍合作那个项目。也许他早就准备好了B计划，也许从一开始，她的参与就不是必需的。这个认知像一把小刀，缓慢地旋转着刺入心脏。
走出墨点大楼，苏槿时决定步行回家。五月的阳光温暖而不灼人，照在皮肤上却没有任何感觉，仿佛她和这个世界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公寓楼下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苏槿时的心跳骤然加速。车旁站着一个人，修长的身影靠在车门上，正低头看手机——周叙。
苏槿时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走，但他已经看到了她。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对视，周叙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然后快步走来。
“苏槿时，我们需要谈谈。“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眼下有明显的阴影，似乎这几天也没睡好。
“没什么好谈的。“苏槿时绕开他，径直走向公寓大门。
周叙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钱露薇告诉我了。至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解释什么？“苏槿时甩开他的手，声音因压抑怒火而颤抖，“解释你们如何精心策划这场'偶遇'？解释你如何配合表妹的相亲游戏？还是解释你为什么要假装对我的作品感兴趣？“
周叙的脸色变得苍白：“不是这样的。我承认最初是钱露薇的安排，但之后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对你的欣赏，对你作品的认可，还有...“他停顿了一下，“还有我对你的感觉，没有一丝虚假。“
“真感人。“苏槿时冷笑，“可惜我不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请让开，周总，我们之间只剩下工作关系了——如果你还记得什么是'专业'的话。“
周叙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苏槿时，求你...“
“不，是我求你。“苏槿时打断他，声音突然哽咽，“求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已经接受了墨点的工作，我会好好干。但请你，离我的生活远一点。“
周叙像是被她话语中的决绝击中了，后退半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如你所愿。但请记住，康复中心项目的邀请始终有效。这不是施舍，而是因为你的才华确实无可替代。“
“才华？“苏槿时苦笑，“我的才华需要靠你表妹的相亲计划才能被发现，真是可悲。“
她转身走进公寓楼，没有回头。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终于允许眼泪落下。不是为他，而是为自己——为那个在暮城傻傻心动、以为遇到真命的自己。
公寓里静得出奇。苏槿时踢掉鞋子，倒在沙发上，任由泪水浸湿靠垫。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钱露薇的来电。她直接按了拒接，然后关机。
窗外，那辆黑色轿车依然停在那里，周叙的身影隐约可见。苏槿时拉上窗帘，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她需要时间——时间来消化这个荒谬的真相，时间来重建支离破碎的自尊，时间来忘记那双曾让她沉溺的眼睛。
茶几上放着墨点设计的合同和员工手册，代表着她的未来。至少职业道路是清晰的，没有欺骗，没有隐藏的动机。至于感情...苏槿时摸了摸胸口，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钝痛提醒着她曾经多么轻易地交出了信任。
夜幕降临，房间陷入黑暗。苏槿时没有开灯，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坐着，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周叙在雨中为她撑伞的样子，他们在海滩上漫步的身影，日出时分他眼中的温柔...现在想来，全都是设计好的桥段，一场精心导演的戏剧，只有她傻傻地当了真。
手机开机后，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涌进来。有钱露薇的，有大学同学的，甚至还有母亲的两条语音。但没有周叙的。看来他终于接受了她的决绝。
苏槿时一条一条删除通知，直到屏幕干净如新。然后她打开电脑，开始研究墨点设计的过往项目和团队结构。既然感情世界一片狼藉，至少她可以在职业上站稳脚跟。
凌晨两点，当她终于合上电脑时，一条新邮件提醒跳了出来。发件人是“叙构建筑-项目组“，主题是“康复中心初步方案“。
苏槿时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犹豫了几秒，还是点开了。邮件正文是标准的项目沟通用语，附件里是方案PDF。让她意外的是，发件人不是周叙，而是马克。
“奇怪...“她喃喃自语，还是下载了文件。
PDF打开后，首页是项目概述和团队名单。苏槿时随意浏览着，突然在“视觉设计顾问“一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猛地坐直身体，反复确认——没错，白纸黑字写着“苏槿时“，而且标注的是“已确认“。
“他怎么敢！“苏槿时气得浑身发抖。她明明拒绝了，周叙却擅自把她的名字写在项目书上？这是赤裸裸的职业冒犯！
她立刻拨通了马克的电话，尽管现在是凌晨。响了七八声后，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接起来：“喂...？“
“马克，我是苏槿时。关于康复中心项目，为什么我的名字会在团队名单上？我明确拒绝了周叙的邀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等等...什么？周总说你已经口头同意了，只是合同要等入职墨点后再签。我们昨天才把你的名字加进去...“
苏槿时咬紧牙关：“周叙在撒谎。我从未同意参与这个项目。“
“天啊...“马克的声音完全清醒了，“这太奇怪了。周总从不这样...我是说，他向来尊重团队每个人的意愿。“
“显然不是每个人。“苏槿时冷冷地说，“请立即将我的名字从项目文件中删除。“
“当然，当然...“马克尴尬地答应，“我会第一时间处理。真的很抱歉，苏小姐，这一定是沟通上的误会。“
挂断电话，苏槿时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怒火中烧。周叙不仅欺骗了她的感情，现在还想操控她的职业选择？这种傲慢的行径彻底踩碎了她的最后一丝犹豫。
她打开电脑，给墨点设计的人事部发了封邮件，声明自己与叙构建筑及其任何项目均无关联，希望这不会影响她在墨点的工作。发完邮件，她又给林妍发了条简短信息，告知周叙擅自使用她名字的事。
做完这些，苏槿时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窗外的天空已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她的新生活，没有谎言，没有周叙的生活。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林妍的回复：【了解情况。周一见面详谈。专注你的工作，别让私人问题影响职业判断。】
这大概是林妍版本的安慰，苏槿时苦笑着想。她把手机扔到一边，闭上眼睛。在陷入混沌的睡眠前，最后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如果那天她没有走进暮城的“遇见“民宿，现在的一切会有什么不同？
但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必须面对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