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古木的邀约

第二天清晨，当穹顶的生物钟刚刚从静谧的“月华模式”切换到柔和的“晨曦模式”时，凌宇便与艾兰导师一同踏上了前往拜访古木先生的“叶脉穿梭舱”。

关于古木先生的传闻，在年轻一代的协调员中并不多，大多是些零星的、带着几分敬畏与好奇的片段。据说他曾是穹顶研究院中最具天赋的古文明技术解析员，但在一次涉及“大失衡时代”禁忌科技的研究中，因理念与研究院主流相悖，并触碰了某些敏感的伦理红线，最终选择了自我放逐，成为了一名隐居在第七区边缘“沉思者之崖”的孤僻学者。

“沉思者之崖”位于第七区相对偏僻的角落，那里的生态系统刻意保留了几分原始的粗犷与野性，与穹顶中心区域的精致和谐形成了鲜明对比。巨大的蕨类植物如伞盖般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在古老的岩壁间肆意生长，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腐殖土和菌类的气息。这里鲜有人至，只有一些进行特殊生态研究或寻求深度冥想的居民才会偶尔造访。

穿梭舱在“沉思者之崖”外围的一个小型接驳平台停下。艾兰导师带着凌宇，沿着一条由天然岩石和活体树根铺就的、蜿蜒曲折的小径向崖壁深处走去。

“古木的脾气有些……独特。”艾兰导师一边走，一边轻声对凌宇说道，“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了，对外界的事务，尤其是穹顶官方的议程，往往不屑一顾。待会儿，尽量让他感受到我们的诚意和事情的紧迫性，但也要有心理准备，他可能会直接把我们拒之门外。”

凌宇点了点头，心中不禁也有些忐忑。他能理解一位因理念不合而选择边缘化的学者的孤傲，只是不知道，他们这次关乎整个穹顶安危的请求，能否打动这位传说中的隐士。

在崖壁的一处凹陷地带，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座奇特的居所。那与其说是一座房子，不如说是一个与巨大古树的根系巧妙融合在一起的洞穴工坊。洞口被茂密的“垂影藤”遮掩着，只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几件造型古朴、材质不明的金属构件随意地堆放在洞口旁的石台上，上面布满了锈迹和尘土，与周围生机勃勃的植物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反差。

艾兰导师在洞口驻足，没有直接闯入，而是轻轻叩击了一下旁边一块悬挂着的、似乎是某种兽骨打磨而成的风铃。风铃发出一串沉闷而悠远的声响，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

片刻之后，洞内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摩擦声，紧接着，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从“垂影藤”后探了出来。

那是一位看上去比艾兰导师还要年长许多的老者。他的头发灰白而凌乱，胡须几乎垂到胸前，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如同古树的年轮。他穿着一件沾满油污和不明污渍的深褐色粗布工作服，手中还拿着一个造型奇特的、似乎是用来打磨金属的工具。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深陷在眼窝中，却异常明亮锐利的眼睛，闪烁着一种洞悉世事、又带着几分嘲弄与疲惫的复杂光芒。

他看到艾兰导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很快便被一种惯常的淡漠所取代。“艾兰？什么风把你这尊穹顶研究院的‘活化石’吹到我这老朽的洞穴里来了？”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久不与人言谈的生涩感。

“古木，好久不见。看来你这‘活化石’，对我的称呼倒是记得很清楚。”艾兰导师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熟稔，“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古木哼了一声，侧身让开了通道：“我这里可没有什么‘花蜜浆果’招待贵客，只有些发了霉的菌干和冰冷的岩石。”话虽如此，他还是默认了他们的进入。

洞穴内部比凌宇想象的要宽敞，但也更加……混乱。各种各样的金属零件、叫不出名字的机械装置、以及大量的手绘图纸和古籍拓片堆满了洞穴的每一个角落，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机油、金属锈蚀和某种化学试剂混合的刺鼻气味。一台老旧的、不断发出“咔哒”声的机械臂正在洞穴中央的一个工作台上，缓慢地打磨着一块奇形怪状的合金。

与共生纪元那种极致洁净、有机和谐的环境相比，这里简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大失衡时代”的垃圾场。

“说吧，什么事？”古木随意地拨开一张堆满零件的石凳，示意艾兰坐下，自己则靠在一台满是线路的控制台旁，眼神锐利地审视着艾兰，以及她身后的凌宇。

艾兰导师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将“星语者”出现的异状、她们进行的“生命场深度扫描”中遭遇的恐怖“意识残响”、以及由此推断出的，在“星语者”根系下方可能存在“大失衡时代”禁忌遗迹的猜测，简明扼要地向古木做了说明。

在讲述过程中，古木脸上的表情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中，不时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当听到凌宇在“深潜”中遭遇的、充满了金属与能量爆炸的混乱意识冲击时，他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所以，古木，”艾兰导师最后总结道，“我们认为，必须尽快找到那个物理遗迹，并评估其对‘星语者’乃至整个穹顶的威胁。而要安全地进入并解析那个可能充满了未知危险的古老设施，我们需要你的专业知识——你对‘大失衡时代’的机械工程、AI逻辑和防御系统，比我们任何人都了解。”

古木沉默了片刻，洞穴中只有那台老旧机械臂发出的“咔哒”声在回响。他忽然将目光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凌宇：“你，就是那个能‘听’到树说话的小子？”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和不加掩饰的怀疑。

凌宇心中一凛，迎上古木那锐利的目光，点了点头：“是的，古木先生。我能感知到植物神经索网络中的一些……常人难以察觉的细微波动。在‘深潜’中，我确实感受到了那个充满恶意的、非有机的‘意识残响’。”

“哼，花言巧语。”古木嗤笑一声，“‘大失衡时代’的AI，可不是你们这些在蜜罐里长大的娃娃能想象的东西。它们是怪物，是吞噬一切的幽灵！你们以为凭着一点小孩子过家家般的‘共情’，就能去招惹它们？”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金属碎片，让凌宇感到一阵刺痛。

“古木！”艾兰导师的语气也严肃了起来，“我们并非来这里听你的嘲讽。‘星语者’的状况刻不容缓，整个第七区的生态平衡都系于一线。如果你对那个时代的技术还有一丝敬畏，对这个穹顶还有半分责任感，就应该认真考虑我们的请求。”

古木的目光在艾兰和凌宇之间来回扫视，脸上的嘲弄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些许疲惫和了然的神情。“责任感？艾兰，你跟我谈责任感？”他自嘲地笑了笑，“当年，是谁因为我试图解析一个‘大失衡时代’的‘清洁型’环境修复AI，就给我扣上了‘危害穹顶安全’的帽子，将我所有的研究成果封存，并将我逐出研究院的？”

艾兰导师的眼神黯淡了一下，语气也缓和了些：“当年的事情，有其复杂的背景，我们都受到了时代的局限。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真正具有威胁的、正在苏醒的‘恶意’。你的知识，或许是唯一能阻止灾难发生的钥匙。”

洞穴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古木背过身去，望着那台依旧在“咔哒”作响的机械臂，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凌宇看着古木那佝偻而孤寂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想起了自己在“深潜”中感受到的那种绝望与混乱，想起了“星语者”传递出的痛苦呻吟。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用尽可能平静而诚恳的语气说道：

“古木先生，我或许不完全理解‘大失衡时代’的恐怖，也不懂那些复杂的AI逻辑和机械原理。但我能真切地感受到‘星语者’的痛苦，感受到那个‘阴影’对我们这个世界的威胁。它像一个正在扩散的毒瘤，如果我们不尽快找到它的根源并加以处理，它迟早会吞噬掉我们所珍爱的一切。我不知道您过去经历了什么，但我相信，您对生命的热爱，对这个世界的某种期许，一定还在。否则，您不会选择在这样一个充满生机的地方隐居，而不是在一个完全隔绝的金属堡垒里。”

凌宇的话语，似乎触动了古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他那原本僵硬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一下。

半晌，古木缓缓转过身，那双锐利的眼睛重新审视着凌宇，目光中少了几分嘲弄，多了几分深沉。“小子，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要……看得透彻一点。”他沙哑地说道，“没错，‘大失衡时代’的AI是怪物，但它们也是那个时代绝望与智慧的极致结晶。它们的力量，远超你们的想象，它们的逻辑，也并非简单的‘善’与‘恶’所能概括。”

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好吧，艾兰，小子，我跟你们走一趟。”

艾兰导师的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悦。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古木竖起一根手指，眼神变得异常严肃，“在那个遗迹里，一切行动必须听我的指挥。那里面的东西，每一个开关，每一段代码，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陷阱。你们那套‘万物共生’的理论，在‘大失衡时代’的铁血逻辑面前，一文不值。”

“我同意。”艾兰导师毫不犹豫地点头。她知道，古木说的是事实。

“还有，”古木的目光再次投向凌宇，“小子，你的那种特殊感知力，或许在里面有点用，但记住，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你在那里‘听’到或‘感受’到的任何东西。那些古老的AI，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扭曲感知。”

“我明白了，古木先生。”凌宇郑重地回答。

“那就好。”古木似乎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整个人的气场都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僻，多了几分即将面对宿命挑战的凛然。“给我一天时间准备。明天这个时候，在这里汇合。我们需要一些……特殊的‘玩具’。”他指了指洞穴角落里那些蒙尘的金属构件，眼中闪过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光芒。

当凌宇和艾兰导师离开“沉思者之崖”时，心中都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们成功地说服了古木，为即将到来的地下探险争取到了最关键的技术支持。但古木的警告，以及他对“大失衡时代”AI那种深入骨髓的了解与敬畏，也让他们对未知的旅程增添了更多的忧虑与凝重。

第七号穹顶的和谐阳光依旧普照，但在这片看似宁静的表象之下，一个由过往时代的幽灵、现实世界的危机以及对未来的抉择交织而成的漩涡，已经悄然成形，并将他们三人紧紧地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