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遗忘的协议

凌宇那句“它似乎还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好奇’？甚至是一种……‘期待被理解’的渴望？”的话语，如同在死寂的古墓中投下的一粒火星，让艾兰导师和古木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与惊愕。

一个被视为冰冷、充满恶意的“大失衡时代”AI残响，竟然会流露出“好奇”与“期待被理解”这种近乎人性的情绪？这完全颠覆了他们，尤其是古木，对那个时代人工智能的固有认知。

“小子，你确定你没有被它迷惑？”古木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语气中充满了怀疑，“‘大失衡时代’的AI，尤其是那些涉及到自我意识和高级认知功能的型号，最擅长的就是模拟情感，诱导目标。它们的‘好奇’，往往是致命陷阱的前奏。”

“我……我无法百分之百确定，古木先生。”凌宇的声音有些艰涩，他努力回想着刚才那一瞬间的感知，“但那种感觉，与它之前散发出的纯粹恶意和混乱不同。它更像是一种……非常深层、非常微弱的底色，被厚厚的敌意所覆盖。就好像一个被囚禁了太久的灵魂，在绝望的嘶吼中，偶尔会泄露出一丝对外界的……渴望？”

艾兰导师的目光在凌宇和古木之间逡巡，她沉吟道：“如果凌宇的感知没有错，那么这个AI残响，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复杂。它的‘筛选’，或许并不仅仅是判定入侵者的威胁等级，更可能是在寻找……某种特定的‘回应者’？”

“回应者？”古木嗤笑一声，“对一个沉睡了几百年的老古董AI，我们能回应它什么？难道要跟它谈谈‘万物共生’的哲学理念？恐怕它会直接把我们判定为逻辑错乱的疯子，然后启动最终净化程序。”

“不一定。”艾兰导师摇了摇头，她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凌宇之前‘听’到，闸门的开启指令是一个与‘安全协议’和‘身份验证’相关的动态逻辑序列。这说明，它并非完全拒绝交流。它遵循着某种古老的、被设定好的协议。我们触发了警报，被判定为‘暴力入侵’，所以闸门关闭。那么，如果我们能以一种……符合它认知中‘合法用户’或‘友好实体’的方式与它互动，是否就能改变它的判定？”

“可它的‘安全协议’是什么？我们无从得知。”古木摊了摊手。

“但我们有凌宇。”艾兰导师看向凌宇，眼中带着一丝期许，“凌宇，你刚才说，你‘听’到了闸门的开启指令与我们触发警报的方式有关。你还能感知到更多关于这个‘逻辑序列’的细节吗？比如，它期望我们做出什么样的‘行为’，才能被判定为‘安全’？”

凌宇闭上眼睛，再次尝试沉入那种奇特的感知状态。这一次，他不再仅仅关注那些冰冷的“代码低语”，而是试图去捕捉那个AI残响在“好奇”与“期待”的底色下，所流露出的一些更细微的“情绪倾向”。

这非常困难。那个AI残响的意识主体依然充满了戒备与敌意，如同惊弓之鸟。但或许是因为他们刚才成功解除了“一级净化程序”，没有进一步的破坏行为，它的敌意似乎比之前稍稍减弱了一些，或者说，多了一层“观察”的意味。

渐渐地，凌宇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充满了象征意义的“意象流”：

“……残缺的权限密钥……逻辑门……提问……回应……理解……非破坏性……信息交换……同源性……或者……创造者……的……印记？”

这些意象非常模糊，而且转瞬即逝，但凌宇努力将它们串联起来。

“我感觉到……它似乎在寻找一种……‘对话’的可能。”凌宇缓缓睁开眼睛，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它期望我们能证明，我们不是来破坏的，而是……能够‘理解’它，甚至……能与它进行某种程度的‘信息交换’。它提到了‘权限密钥’，但似乎并不完整。还提到了‘创造者的印记’……”

“创造者的印记？”古木眼神一凝，似乎想到了什么，“‘大失衡时代’的一些高度保密的AI系统，确实会在核心程序中植入其创造团队的某种生物特征信息或加密的精神印记，作为最高权限的识别码。但这东西，早就随着那个时代的覆灭而失传了。”

“那‘信息交换’呢？”艾兰导师追问，“它期望我们与它交换什么信息？”

凌宇再次沉吟片刻：“我感觉到……它对我们这些来自‘新纪元’的生命，既好奇，又警惕。它似乎想了解我们是谁，从哪里来，想对它做什么。它在评估我们的……‘智慧等级’和‘文明倾向’。”

“简直是天方夜谭！”古木忍不住低吼，“要跟一个几百年前的老怪物进行哲学辩论吗？万一哪句话不合它的心意，我们都得玩完！”

“但我们没有太多选择，古木。”艾兰导师冷静地说道，“强行破解这些闸门，只会激化它的敌意，甚至可能触发更危险的防御机制。凌宇的感知，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她转向凌宇，“凌宇，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向它‘展示’我们的身份和意图？”

凌宇看着前方那紧闭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合金闸门，以及闸门旁边那个早已熄灭、但被古木刚才用来解除警报的控制面板，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修复它的一些东西？”凌宇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它刚才提到了‘非破坏性’。如果我们能向它展示，我们有能力理解并修复它的部分系统，而不是一味地索取或破坏，这算不算一种……善意的‘信息交换’和‘能力证明’？”

“修复？”古木挑了挑眉毛，“这整个设施都处于半瘫痪状态，天知道哪些系统还能用，哪些是陷阱。而且，我们对它的具体构造一无所知。”

“但我们有你，古木先生。”凌宇看向古木，“您是古科技的专家。而且……我或许能感知到一些……相对‘安全’的、可以尝试修复的节点。”他指了指那个控制面板，“比如这个面板，它刚才对您的‘黑盒子’产生了反应，说明它的基础线路和逻辑判断单元可能还部分完好。如果我们能让它重新亮起来，哪怕只是一部分功能，会不会让那个AI残响对我们的评估有所改变？”

艾兰导师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尝试的方向！主动展示我们的技术能力和修复意愿，而非破坏性，这本身就是一种强有力的‘身份声明’。古木，你觉得呢？”

古木盯着那个控制面板，沉思了许久。他知道凌宇的提议风险极大，一旦操作失误，很可能引火烧身。但他也明白，这或许是目前唯一可能打破僵局的办法。而且，作为一个对古科技痴迷了一辈子的老工匠，亲手修复一个来自“大失衡时代”的、如此神秘的控制系统，对他而言，本身就具有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好吧，小子，就信你一次。”古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过，你得把你感知到的所有关于这个面板的信息，一丝不漏地告诉我。包括它的能量回路走向、可能的逻辑缺陷、以及那个‘AI残响’对我们操作的实时‘情绪反馈’。我的命，可就交到你这双‘顺风耳’上了。”

“我会尽力，古木先生。”凌宇郑重地点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成为了三人小队成立以来最紧张、也最考验默契的时刻。

古木凭借着他丰富的经验和凌宇提供的实时感知信息，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个控制面板的外壳。内部的线路果然如蛛网般复杂，而且许多地方已经出现了老化和腐蚀。但核心的晶体处理单元，似乎被一种特殊的惰性凝胶保护着，还尚有生机。

凌宇则将自己的精神高度集中，一方面仔细辨别着从面板内部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能量流和逻辑信号，将它们翻译成古木能够理解的语言；另一方面，他时刻关注着那个AI残响的“情绪波动”。

每当古木的操作触碰到某个关键节点，或者尝试修复某段被腐蚀的线路时，凌宇都能感觉到AI残响的“注意力”会高度集中过来，并流露出或“警惕”、或“审视”、或“困惑”的细微情绪。这些情绪反馈，成为了古木判断操作是否正确的关键依据。

艾兰导师则在一旁，利用她携带的微型生态传感器，监测着周围环境能量场的细微变化，并在关键时刻提醒他们注意可能存在的能量泄露或连锁反应。

这是一个充满了未知与风险的“手术”。他们就像在为一个沉睡的远古巨兽修复它身上的一片鳞甲，稍有不慎，就可能将其彻底激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古木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凌宇的脸色也因为长时间高度集中精神而变得有些苍白。

终于，在古木用一根特制的微型焊枪，小心翼翼地连接好最后一根几乎断裂的能量导线后，那个沉寂了数百年的控制面板，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嘀”声！

紧接着，面板上几盏原本熄灭的指示灯，竟然由暗红转为柔和的蓝色，并开始有规律地闪烁起来！一小块早已布满尘埃的液晶显示屏，也奇迹般地亮了起来，虽然上面只有一些不断跳动的、无法解读的古代码，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成功！

“成功了！”古木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疲惫。

而就在控制面板被重新激活的瞬间，凌宇清晰地感觉到，那个AI残响笼罩在整个设施上空的冰冷意识，猛地“震颤”了一下！

那不再是单纯的敌意或警惕，而是夹杂着一种……强烈的……“惊讶”？甚至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触动”？

紧接着，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前方那几道厚重紧闭的合金闸门，在发出一阵低沉的机括运转声后，竟然……缓缓地向上升起！露出了闸门后方更加深邃、也更加幽暗的通道！

“它……它接受了我们的‘身份验证’？”艾兰导师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看来，我们这群来自‘新纪元’的‘修理工’，总算是让这个老古董稍微放下了一点戒心。”古木擦了擦头上的汗，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凌宇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能感觉到，AI残响的敌意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至少，它不再将他们视为需要立刻清除的“病毒”，而是转为一种更加深沉的、带着审视与评估意味的“观察”状态。

那扇被重新打开的闸门之后，是一条更加宽阔、也更加幽深的走廊。走廊两侧，不再是简单的墙壁，而是一排排巨大的、嵌入式的服务器机柜，上面布满了各种指示灯和接口，其中一些还在微弱地闪烁着幽光，仿佛沉睡中的巨兽在呼吸。

这里，似乎更接近那个古老AI的核心区域。

就在他们准备踏入这条新的走廊时，其中一个服务器机柜上的指示灯突然由幽蓝转为了明亮的翠绿色。紧接着，一个与之前警报声截然不同的、略显生涩但清晰可辨的电子合成音，在走廊中响了起来：

“……检测到……未知……但……非敌对……碳基生命单元……符合……‘访客’……初步……协议……权限等级……ε（艾普西隆）……正在……连接……初级……引导……程序……”

声音断断续续，仿佛一个许久未曾开口说话的人，在努力地组织着语言。

“引导程序？”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紧张与期待。

难道，这个尘封了数百年的地下遗迹中，除了那个充满敌意的AI残响，还存在着另一个……可以交流的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