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酒馆内的灯火,在迷城深沉的夜色中,像一粒倔强的琥珀。雨声敲打着窗棂,与年轻人略带沙哑的讲述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老秦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倾听者,偶尔端起自己的酒碗,浅啜一口,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这迷离的雨夜,看到故事最终的结局。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继续讲述王七那充满戏剧性的“求道”之路。
王七自以为通过了考验,心中对那传说中的“穿墙术”更是日思夜想,抓心挠肝。他每日更加殷勤地侍奉老者,劈柴挑水,洒扫庭院,做得一丝不苟,只盼着老者能早日开金口,传授他那梦寐以求的仙术。老者却依旧是不紧不慢,每日除了让王七做些杂活,便是自己静坐,或者对着那些废弃的金属零件敲敲打打,像是在修复什么古怪的机器。有时,他也会指点王七一些粗浅的吐纳之法,王七学得倒也用心,只是他满心想的都是神通法术,对这些打基础的东西,总觉得是隔靴搔痒,不够痛快。
一日,老者正在院中用几块废弃的电路板和一些不知名的晶体搭建一个古怪的装置,王七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打着下手。“前辈,”王七终于按捺不住,鼓起勇气问道,“晚辈……晚辈愚钝,不知何时才能学得那……那穿墙入壁的仙法?”老者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王七,眼神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你,真想学?”“想!做梦都想!”王七毫不犹豫,眼神中充满了炽热的渴望。老者沉默片刻,缓缓道:“此术,有违天和,非心正之人不可习。你若心存邪念,以此术为非作歹,必遭反噬,悔之晚矣。”王七闻言,心中一凛,但随即又被那巨大的诱惑所淹没。他连忙赌咒发誓:“前辈放心!晚辈若学会此术,定当谨遵前辈教诲,绝不敢胡作非为!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这话,说得倒是斩钉截铁,只是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贪婪与狡黠,却没有逃过老者的眼睛。老者幽幽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又似是早已料到。“也罢。你且看好。”说罢,他站起身,走到小楼一面布满青苔的斑驳墙壁前。那墙壁,是坚固的砖石结构,看上去厚重而不可逾越。老者凝视着墙壁,口中开始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古奥,仿佛来自遥远的洪荒时代。随着他的念诵,他周身的气息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一股无形的能量在他身遭汇聚、旋转。王七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者,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只见老者缓缓抬起手,对着那坚实的墙壁,轻轻一推。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老者的身体,竟如同穿过水面一般,毫无阻碍地融入了墙壁之中,然后,从墙壁的另一侧,又缓缓地走了出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悄无声息,仿佛那坚固的墙壁,在他面前根本不存在一般!王七看得目瞪口呆,心神俱裂!这……这便是传说中的穿墙术!这简直比他想象中还要神奇百倍!他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就要跪倒在地。“前辈!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
老者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清了?”“看清了!看清了!”王七连连点头,眼神中充满了狂热。“此术,关键在于心念合一,以意导气,化实为虚。”老者缓缓说道,将一段晦涩的法诀传授给了王七,“你且好生参悟,切记,心正则术正,心邪则术邪。”王七如获至宝,将那段法诀在心中默念了数十遍,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穷的奥秘。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恨不得立刻就能像老者那般,来去自如。接下来的几日,王七将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到了参悟这“穿墙术”上。他废寝忘食,日夜苦练。起初,他不得要领,不是一头撞在墙上,撞得鼻青脸肿,便是使尽了力气,墙壁却纹丝不动。但他并不气馁,反而愈发执着。他那股在清理垃圾时被磨砺出来的韧劲,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场。老者依旧每日静坐,偶尔会提点他几句,但更多的时候,是任由他自行摸索。渐渐地,王七似乎摸到了一些门道。他开始能感觉到体内那股若有若无的“气”,也开始尝试着将心念与“气”结合,去感应墙壁的“虚实”。
终于,在一个深夜,当王七再次面对那面熟悉的墙壁,凝神聚气,口诵法诀,猛地向前一冲——他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仿佛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水幕,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竟然真的站在了墙壁的另一侧!成功了!他竟然真的成功了!王七欣喜若狂,几乎要仰天长啸!他来回穿梭了几次,每一次都畅通无阻,那感觉,简直妙不可言!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凭借此术,在迷城中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的场景!金钱、美女、权力……一切都将唾手可得!他那颗早已被欲望填满的心,在这一刻,彻底膨胀到了极点。老者那句“心正则术正,心邪则术邪”的告诫,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当晚,王七辗转反侧,兴奋得难以入眠。他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利用这神奇的法术,为自己捞取第一桶金。他想到了城中那家最大的珠宝行“玲珑阁”。那里防卫森严,据说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但如今,有了这穿墙术,那些所谓的铜墙铁壁,在他面前,与纸糊的又有何异?第二日一早,王七便向老者辞行。“前辈,晚辈……晚辈家中尚有老母需要奉养,如今已学得些许皮毛,不敢再叨扰前辈清修,特来向您辞行。”他编造着谎言,脸上却难掩一丝得意与急不可耐。老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似有惋惜,又似有早已预料的平静。“也罢。迷城万象,皆是修行。你好自为之。”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王七如蒙大赦,躬身行了一礼,便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去,连头也未回。他那轻快的脚步,仿佛已经踏上了通往荣华富贵的康庄大道。老者望着他消失在废墟尽头的背影,良久,才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痴儿,痴儿……”
王七兴冲冲地回到了迷城繁华的市区。他换了一身还算体面的衣服,在一家小酒馆里要了几个好菜,痛饮了一番,只觉得人生得意,莫过于此。入夜,他悄悄潜伏到“玲珑阁”附近。看着那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珠宝行,王七心中冷笑一声:任你机关算尽,也防不住我这神仙手段!他寻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深吸一口气,默念法诀,对着“玲珑阁”那厚实的后墙,猛地一冲!预想中穿墙而过的感觉,并未出现。“嘭!”一声闷响,王七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墙上,撞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怎么回事?”王七捂着生疼的额头,满心困惑。难道是法诀念错了?还是心神不够集中?他不信邪,后退几步,再次凝神聚气,对着墙壁又是一冲!“嘭!”结果,依旧是头破血流。王七彻底懵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在老头那里,使得好好的,怎么一到这里,就失灵了?难道……难道那老头传授的法术,有什么限制?或者,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他不甘心,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结果都是以头抢地,狼狈不堪。他额头上肿起了好几个大包,鼻血也流了出来,浑身上下,如同散了架一般疼痛。周围,开始传来一些异样的响动,似乎是巡夜的保安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了。王七心中一慌,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强忍着疼痛,落荒而逃。
接下来的几日,王七如同疯了一般,在迷城各个角落,对着各种墙壁尝试他的“穿墙术”。砖墙、水泥墙、木板墙、玻璃幕墙……无一例外,全部失败。他从最初的自信满满,到困惑不解,再到惊慌失措,最后,是彻头彻尾的绝望。那神奇的“穿墙术”,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的幻梦,在他最得意忘形的时候,便无情地破碎了。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那老头故意耍他?传了他一个假法术?可他明明亲眼见过老头施展,也亲身体验过穿墙而过的神奇感觉!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充满了懊悔与不甘。他开始怀念在废弃变电站的日子,虽然清苦,但至少还有一丝希望。他想回去找那老者问个明白,可是,他又拉不下这个脸。更重要的是,他隐隐感觉到,问题,或许出在自己身上。老者那句“心正则术正,心邪则术邪”的告诫,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心术不正,所以法术才会失灵?可他转念一想,那些神仙故事里,哪个大盗不是凭着高强法术为所欲为?凭什么到了自己这里,就不行了?他越想越是烦躁,越想越是憋屈。
最终,在一个酩酊大醉的夜晚,王七在迷城一条肮脏的后巷里,对着一面涂满了涂鸦的破墙,再次尝试了他的“穿墙术”。这一次,他心中充满了绝望与破罐子破摔的疯狂。他闭上眼睛,胡乱念着法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撞去!“噗!”这一次,没有坚硬的撞击感。他只觉得身体一轻,仿佛真的穿过了什么。王七心中一喜,难道……又成功了?他急忙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一头栽进了一个半人多高、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里!垃圾桶的另一侧,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破洞,看样子,是被人用硬物砸开的。王七,恰好从这个破洞,“穿”了过去。他满身污秽,狼狈不堪,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与荒唐感,涌上心头。“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神经质般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自嘲与绝望。原来,这就是他费尽心机,吃尽苦头,学来的“穿墙术”!不过是一场天大的笑话!他的笑声,在寂静的后巷中回荡,显得那般凄凉,那般讽刺。迷城的霓虹,依旧闪烁,却再也照不亮他那颗早已被欲望腐蚀、被现实击碎的心。
解忧酒馆内,年轻人讲完了王七的故事,长长地叹了口气。“所以,那老者传授的,究竟是不是真的穿墙术?”他看向老秦,眼神中充满了疑惑。老秦将最后一口酒饮尽,放下酒碗,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术,是真的。”老秦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只是,那老道所传,并非简单的穿墙之‘术’,更是一种心境的‘道’。所谓‘化实为虚’,既是指墙壁,也是指人心中的执念与欲望。”“王七一心求‘术’,却忘了修‘心’。他以为清理垃圾只是考验,却不知那是磨砺心性,摒除杂念的过程。他心术不正,满脑子都是投机取巧,贪婪妄念,自然无法真正驾驭那需要心神合一、摒除杂念的法门。”老秦顿了顿,继续说道:“或许,在那废弃之地,他心无旁骛,反而能偶然触碰到一丝‘道’的边缘,得以成功。一旦回到这物欲横流的迷城,他心中的贪念便如野草般疯长,彻底蒙蔽了他的心智,那‘术’,自然也就失灵了。”“至于最后那次‘成功’,不过是天意弄人,也是对他最大的讽刺罢了。他一心想走捷径,最终,却只‘穿’进了一个垃圾桶。”年轻人听罢,默然良久,眼神中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原来如此……投机取巧,终究是南柯一梦。”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迷城的夜空,似乎也清朗了些许,只是那无数的霓虹,依旧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诱惑着下一个,如同王七一般,试图在这座城市中寻找捷径的人。而解忧酒馆的灯笼,依旧在巷口散发着它那微弱而温暖的光芒,等待着下一个迷途的灵魂,前来倾诉,前来解忧。世间故事,大抵如此。总有人,不撞南墙不回头。也总有人,撞了南墙,才发现,那墙,原是自己心念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