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蒙蒙亮,隔壁的鸡耐不住打起了鸣。
第一声报晓鼓敲响,唤醒整座盛京城,共同迎接东方天际喷薄而出的朝阳。
郢河两岸的各家商铺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
商铺虽还没开张,但陆陆续续准备起来,脚步匆忙踏在石板上的咚咚声,说话的悉索声。
除了陈记山楂饼铺。
坐落在郢河北段的杏雨巷里面,门头挂着的“陈记山楂饼”几个字有些年头了,原本劲黑的大字褪了色。此时大门紧闭,内里也不见人影。
日头渐渐升起来,一缕曦光透过半旧的木窗缝隙,照出空中的淡淡粉尘。
床榻边上缩着个身影,一动不动,只盯着虚空发呆。
在房里恍惚了三日,陈玉如算是搞清楚状况了。
前面十几年锦衣玉食的贵女生活,还真是大梦一场。
她真不是侯府的千金!
这间小小的点心铺子才是她的家。
一月前,豫章侯府发现她并不是侯府的血脉,真千金流落在盛京南边小小的杏雨巷里,查清身份后就被接了回去,她这个冒牌小姐自然而然就被送回了原本属于她的地方。
不对,她本来就不是豫章侯府家的小姐,她只是刚好穿越到了侯府四小姐的身体里,过了十几年富贵日子。
被送回原家庭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三天,总算是接受了现实。前半生犹如大梦一场,商户女就商户女,虽然身份地位低点,但总归是饿不死。
能在盛京开间小铺子,应该也有点家底傍身,不至于落差太大。
而且她在穿越前就在食品行业上班,也算是专业对口。好歹也在大魏生活了十几年,对这里的各种点心也算熟悉。
陈玉如终于想通了。
但。。。。
事与愿违。
卢氏见陈玉如两天没出房门,怕人饿死在里面,叫儿子串儿送饭。
小儿子串儿,大名陈串,才十岁。平白无故换了个姐,也好奇得很,得了个送饭的“差事”,屁颠儿屁颠儿来了。
但陈玉如不说话,只顶着一双黑眼圈看着他发呆,小孩子心性,一时也恼了起来,将饭碗扔在桌子上,甩下话来。
“喂,你收拾收拾,过几日咱家就要搬回乡下了。”
陈玉如这才想起来原身还有个弟弟,刚刚发愣也是在思索这个小孩儿是谁。
不过,她的思绪很快被别的事情打断。
“搬家?”
长时间未进食,陈玉如有些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岔了,一时激动抓了串儿的手臂。
“你们不是在京城做生意吗?为什么要回乡下?”
串子见面前这人终于理他了,却像疯癫了一般突然抓着他的手,有点痛。
不是说他亲阿姐从小生活在侯府,从前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名门贵女吗?
这力气也太大了,和他娘差不多。
他挣扎了一会儿,将自己的手臂解救出来。
“咱家铺子不赚钱,连租金都交不起了,娘说趁早关了门还能少亏点。”
天老爷!
陈玉如听了这话,强力忍住了骂爹的冲动。
她花了三天时间才接受自己不是侯府小姐,想好好经营这个铺子。
才想通就被现实来了一锤重击。
也顾不上吃饭了,陈玉如扒开面前的萝卜头,往她亲生母亲卢氏那儿去了。
陈氏在杏雨巷租的是个二进的房子,前面开张做生意,后面是个住人的小院子,陈氏一家子就住在这儿。
找到卢氏时,她正在铺子里清算,手里拿着账本,与旁边的男人对账。
“面粉余三百斤,猪油余五桶,连香料都还剩这么多?”
卢氏清点了铺子里的食材,数清了数量,眉头皱的老深。
“这。。。”谭四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都是按照以往的份额采买的,这两月生意实在不好。”
卢氏不擅长经营,丈夫陈渝生还在世时,就一直是丈夫打理整个铺子,一年前丈夫因病去世,卢氏就从娘家远方亲戚里找了这个谭四来做掌柜打理生意,除了每月进账,其余一概不管。
直到半年前发现入不敷出,才发觉了不对劲,但原本陈氏就不景气,此时又多处亏空,卢氏当机立断,决定关了铺子带着儿子串儿回老家另谋生处。
铺子租期还剩一月,卢氏特意来清算,不来不知道,这谭四也是个混的,一年时间就让铺子亏成这样,还堆积了这么些食材。
陈玉如在门外听了全场,算是弄清楚了缘由。
掌柜的怕是个草包,实在没什么本事,主子也不管事,于是酿成这么大个窟窿。
一时之间,卢氏也有些气急。又顾及着亲戚情面,没有当场发作,只叫人继续忙活,自己则拿着账本抬脚离开。
气还没顺过来,开门时没注意到徘徊在门外的陈玉如,看着不甚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家后院,吓得手里的账本哗啦掉了一地。
顺了口气才想起来原先养的女儿早被亲身父母接去侯府享福了,面前站着的才是她肚里跑出来的。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拢共没见过几面。
“你要吓死我,站在这里干嘛。”
卢氏对原来的女儿就没有一句好话,更何况是刚回陈家的陈玉如。
在侯府娇养了十几年,身份一朝被发现,还不是被赶出来了,没留一点情面。
思及此,卢氏又斜了陈玉如一眼,“把自己关房里这么多天,别饿死在里边。咱家确实与侯府天壤地别,你也该接受现实,别还把自己当盛京里的贵女小姐。”
陈玉如本是来找卢氏说铺子的事情的,冷不丁被人说了这么一通,心里也窝着火。
这就是她亲娘?
“我来找你说点事情。”陈玉如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且卢氏对这具身体并无养育之恩,原本的客气也被消耗掉了几分。
“欸,你这小丫头片子。”卢氏听了这呛人的语气,忍不住撸了撸袖子叉起了腰,动作熟练。
陈玉如没理会,弯起身子捡起摊了一地的账本,往堂屋里走。
“如果还想继续过清闲日子,就跟我过来。”
卢氏冷不防被人扫了一眼,这人面容冷静,眉眼间能看出来与她有几分神似,仪容神态却大不相同。
嫁给陈渝生前,她是农户女,自小学的就是种地喂鸡,嘴皮子也利索,乡间邻里就没人能骂得过她。
后来嫁给商户,生意上的事情一点没学会,只料理后院杂事,在这条巷子里也是出了名的泼辣。
在家里当大王,可面对权贵时又忍不住弯腰屈膝。
被亲生女儿扫这一眼,卢氏心里竟有些发秫。
随后又想到再怎么样这人都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还能反了天去?于是冷哼了一声,挺了挺胸跟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