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鎏金马车碾过青石板发出脆响时,惊飞了檐下雀鸟。
我隔着竹帘,看见魏淑妤来了。
“连将军这小院,倒比冷宫还寒酸些。”
她跨进门槛,身后宫娥捧着漆盒鱼贯而入,“听说陛下要立你为后,本宫特来瞧瞧,这乌鸡变凤凰的戏码。”
我起身替她斟茶,断筋的右手故意抖得厉害,茶汤泼在梨花木案上。
“淑妤折煞臣了,臣不过是陛下念及旧情的无用之人。”
她盯着我颤抖的指尖,忽然冷笑出声:“无用?当年你在边塞杀得敌军闻风丧胆时,本宫可听说你单手能拉十石弓呢。”
茶盏在掌心发烫,带着隐隐的痛。
我想起十五岁那年,燕珩在演武场看我骑马射箭,夸我惊鸿一瞥,百夫莫当。
今时不同往日。
“淑妤说笑了。”
我低下头,避开了她审视的目光,“如今臣连茶盏都握不稳,哪还记得什么弓箭。”
魏淑妤哼笑了一声,忽然甩袖打翻茶盘,青瓷碎片溅在我裙摆上。
“握不稳茶盏?可本宫听说,你昨夜在后院舞剑呢。”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
听到动静的初棠握剑的手按在屏风后,我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如死水。
“淑妤怕是听错了,臣这双手早就……”
她打断了我。
“连卿云,你以为爬上后位就能威胁本宫?当年陛下能断你军粮,如今也能——”
“也能如何?”
军粮这两个字就像炸弹。
我抬头,冷冷直视她。
魏淑妤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
很快,她不甘示弱地轻笑出声,示意宫娥打开礼盒。
“听说陛下要立你为后,本宫这次来,特备了份薄礼。”
红绸掀开的刹那,我瞳孔微缩。
盒中躺了十二支金簪,每支簪头都雕着展翅的凤凰,尾羽却断了两根。
分明是诅咒我凤冠不全。
“这是前朝皇后的旧物。”
她指尖划过簪头,眼底闪过挑衅,“可惜断了尾羽,不过连将军这样的残次品,倒也配得上。”
院中风声忽然转急,竹叶沙沙作响。
“谢淑妤美意。”
我俯身捧起礼盒,故意拉长尾音:“只是这凤凰断羽……”
“怎么,不喜欢?”
她微微挑眉,“难不成你还真以为自己能戴上完整的凤冠?”
“臣哪敢?”我故意忽然松手,礼盒摔在地上,金簪滚得满地都是。
“只是这断羽之兆,怕是不祥。若传出去说淑妤诅咒皇后……”
“你!”她脸色骤变,跺脚时金簪刺入裙摆,“本宫不过是好心……”
“好心?”
我打断她,从袖中摸出片晒干的胡杨叶。
“不知淑妤可认得这叶子?边疆的胡杨,三千里内独此一种。”
她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半步。
我盯着她发间的步摇,那珠子的裂纹比昨日更深了些。
初棠说,这是她昨夜听到燕珩要立我为后,急火攻心摔的。
“淑妤近日可曾给边疆写信?”我故意压低声音,“那边的风沙大,字容易洇开……”
“你胡说!”
她一把推开我,甩袖时玉镯相撞,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本宫要去告诉陛下,你血口喷人!”
“请便。”
谅她也不敢。
我望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捡起一支断羽金簪,簪头的凤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初棠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小姐,您为何不直接揭发她?”
“时候未到。”
我将金簪插入发髻,断羽正巧遮住眉间伤疤。
“燕珩需要我平定战事,却也防着我坐大。此刻揭发淑妤,他只会疑心我借机铲除异己。”
初棠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望向院外渐暗的天色,忽然轻笑出声。
燕珩以为用皇后之位能拴住我,却不知我早已和边疆旧部约好。
待他亲手将惊鸿剑递还之日,便是当年十万冤魂讨回血债之时。
手掌忽然传来钝痛,我看向掌心。
这双手曾为燕珩挡过箭,握过刀,如今要握的,却是他的命脉。
魏淑妤也好,燕珩也罢,你们以为我是待宰的羔羊?
不,我是连卿云。
是你们亲手折断过,却又不得不重新捧在掌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