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路十七

92年1月25号。

离过年还有八天。

李晴脚步欢快的走出筒子楼，到单元门口先停顿一下，用力嗅了口清晨令人愉悦的香气。

土腥味混杂着露水味，之前觉得潮乎乎的惹人厌烦，但现在感觉真舒服啊。

出门沿着小土路一直往前走，李晴今天要坐着路十七去城中心买蹄髈。

马上过年了，虽然家里只有两个人，但年货还是要备足的。

前些日子弟弟给家里邮了一千五百块钱，本来打算只买一块五花肉的，毕竟那家伙总惹祸，搞不好这钱还要当医药费赔出去。

不过昨天弟弟回家来，又给自己塞了一千块钱，还把钱的来路给自己交代的明明白白，那是他辛辛苦苦扛特产，到大城市盛海一件件卖出来的。

傻弟弟学好了，这可得好好奖励，他赚了那么多钱，一定没少遭罪，奖励个蹄髈不过分。

站在路口等了不到十分钟，路十七来了。

这是李晴小时候给这班公交车起的名字，早上第一班的十七路公交车，红白涂装，两个圆圆的大灯，看起来就可爱。

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李晴磨他到城里玩，坐的也是这辆第一班公交车，那时候多快乐啊，想着到城里能吃一颗大白兔奶糖，一整个路程就会充满期待。

后来父亲走了，母亲也走了，只剩她一个人拉扯弟弟，这班公交车就好久没机会坐了，只能偶尔恰好遇见时，默默和它挥挥手，打个招呼。

那时候她就总幻想着，自己要是能和路十七互换身份就好了，一生只有十六个站点，二十公里路程，日复一日的往返，观察着各类形形色色的人。

没有意外，没有伤心和无助，也不用为了生计操劳。

不过再仔细想想，真要成了路十七，烦心事也会挺多的，比如自己和公交车师傅不和怎么办，比如没素质的乘客随地吐痰怎么办，好恶心的。

总这样想，交换的兴趣也就没有了。

时隔好多年，再登上这辆公交车时，李晴还是会感到很熟悉。

票价依旧是两毛一程，司机师傅身后的发动机盖子上还是坐满了人，爸爸好像还在靠窗的位置和自己挥手，让自己起了票钱后快点过去。

真好啊。

李晴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那是以前父亲常坐的位置，之前她不喜欢，觉得这里开着窗户吹脑门，总爱往前面去，现在还不喜欢，仍然觉得吹脑门。

但她喜欢坐在这里模仿父亲，猜测着当时父亲坐在这里会想什么，想着想着觉得有趣，便总会不自觉的笑出来。

一个小时路程在李晴津津有趣的幻想中过的很快，下车后目标明确，直奔肉铺割了一个大蹄膀拎着，然后犹豫一下，又买了三个猪蹄。

王叔和林姨那边是一定要感谢一下的，现在下岗潮出现，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人家两口子都双双出来卖盒饭了，还愿意帮衬自己一把，这份情不能忘。

就是本来买两只就够了，可昨天他们的儿子也来了，说帮忙卖盒饭。

那小子真好看啊，白白嫩嫩，不过和弟弟一样会惹祸，居然和人家打架赔了三千块钱，他家里得多生气啊。

得找机会让大权教教他，告诉他打架没用，得学好。

费力的将两袋肉拎到公交站点，这次来的车不是路十七，不过无所谓，能赶紧回家就好，得先把蹄髈上的肉割下来一些，给弟弟先尝尝，这些日子可把他苦坏了。

嗯，等肉煮好了，把好看小子也叫上，不是因为他好看跟说话有趣，就单纯的照顾朋友家晚辈而已。

到市里转了一圈，甚至都上楼把肉下锅了，也不过上午八点而已，在没有手机的日子里，时间其实过的很慢，是可以按小时来计算的。

锅里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李晴把锅盖盖好，自己在厨房里剥剥蒜，切切葱，忙活好一阵才到九点，王叔两口子出摊的时间。

顺着窗户往下望，他们一家人也刚到，王叔正奋力的支架子，他家的好看小伙子正帮忙一口锅一口锅的往架子上搬。

林姨是个享福的，就坐在三轮车上看热闹，时不时的还指挥两句，骂他家的好看小子笨手笨脚。

“小野，午饭到我家来吃，我弟弟今天也回来，你们认识一下。”

李晴在楼上喊着，眼见好看小子抬头对自己笑了一下。

“好啊小晴姐，煮肉的话记得多剥点蒜，我口重的哩。”

自来熟的臭小子，谁是他小晴姐。

李晴把窗户关上，啐了一口，扭头去剥蒜。

楼下，老妈林彩霞提醒着王野：“我告诉你哦，人家弟弟长的可壮，那天有人来摊上找麻烦，还多亏了人家，一拳一个全给打躺下了，你嘴巴不老实点，到时候挨揍我们也不拦着。”

王野半开玩笑的回道：“谁敢打我，真当儿子在盛海是白混的，盛海滩小股神呐，听说过没有，不要太威风。”

林彩霞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盛海滩小股神呐，老娘打你了怎么样，我还峨眉山小师太呢，给你吹的。”

王辅国忙着手里活计的同时，笑着看娘俩打闹：“等以后真混成什么小股神了，记得给你妈报个武术班，她这辈子没成武林高手，全是我耽误的。”

王野笑道：“我现在就是小股神，怎么还都不信呢，过几天我把少林寺方丈请咱家来教我妈两天。”

“啪。”

又是一巴掌。

林彩霞翻着白眼：“在哪学的吹牛的臭毛病，别跟我在这臭贫，人家叫你吃饭，你还不赶紧上去帮忙，等着白吃啊。”

目送儿子上楼，最了解妻子的王辅国过来打趣：“这才相处几天，能拿准人家姑娘吗？”

林彩霞斜眼：“拿准人家姑娘干嘛。”

王辅国不被她逗，等着她正经说事。

果不其然，没一会林彩霞自己就憋不住了：“你看那李姑娘漂亮吗？”

王辅国诚实点头：“确实漂亮，十里八村找不着更俊的。”

林彩霞肯定点头道：“这么漂亮的姑娘，能沦落到天天吃青菜，你说她能不是好姑娘吗。

再说也只有这么俊的姑娘，能配上咱家小野。”

对啊，在这个年代，孩子一到十七八就会被父母操心婚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