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刃藏春
柳悠允将结着冰碴的披风挂在旅店木架上时，玉笛藤蔓突然蜷曲着缠住老板娘递来的桂花糕。蒸笼腾起的白雾里，她恍惚看见沈书玥正蹲在祭坛旁调试千机匣，发梢沾着雪花却浑然不觉。林野往铜盆添炭的动作顿了顿，火星溅在他手背的旧疤上，那是北境之战时为她挡下的暗箭。旧疤旁还留着新鲜的擦伤，是前日与巨人激战时，他用血肉之躯替她挡住冰矛碎片留下的印记。
“二位运气好，正巧赶上灯花节。“老板娘将姜茶推过柜台，粗陶碗沿凝着金边，“今夜的夜市啊，连机关师协会都来摆擂台了。城西还有烟火大会，听说能在天上拼出百鸟朝凤的图案。“柳悠允望着茶汤里沉浮的枸杞，忽然想起沈书玥总说她泡茶像在调配毒药，却又会偷偷往她碗里多放两块冰糖。那时沈书玥的千机匣里，永远藏着用机关暗格保存的方糖。
暮色初临时，林野把还在擦拭玉笛的柳悠允拽出了门。青石街上挂满莲花灯，暖黄光晕在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流淌。街角的更夫敲响梆子，惊起屋檐下的归燕。“糖画摊要收摊了。“他将一支凤凰糖画塞进她手里，指尖擦过她掌心时微微发烫，“老板说最后这点糖稀，只能熬出凤凰。“柳悠允咬下糖尾，甜意漫上舌尖的瞬间，街边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混杂着孩童们追逐玩闹的笑声。
“机关灯谜擂台！三关全破者，赠上古机关鸟！答错一题，可要罚唱曲儿！“
柳悠允的玉笛藤蔓瞬间绷直，她快步上前时，发间的银铃轻轻摇晃。擂台高悬的十二盏灯笼上，赫然绘着沈书玥最擅长改良的千机匣纹样。灯笼下方还垂着彩绸，随着夜风轻摆，恍若少女飞扬的裙裾。第一关谜题跳出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是沈书玥在逃亡路上，教她破解南疆蛊毒机关时说过的口诀，当时少女一边讲解，一边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出机关示意图。
“这题...该用三重联动解法。“柳悠允话音未落，林野已经抽出腰间短刃，在青石板上刻下机关草图。少年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恍若那年冰原上，他俯身查看沈书玥留下的机关陷阱图。围观的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叹，有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凑过来，好奇地问：“大姐姐，你们是真正的机关师吗？“当最后一盏灯笼轰然开启，机关鸟展开翅膀，将星辉投影在柳悠允苍白的脸上，林野突然伸手拂去她鬓角的碎发，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琉璃：“你眼睛比这机关鸟的光还亮。“
临河的戏台上，正唱着《雪原孤鸿》。戏子们的水袖翻飞，在月光下如同白色的蝶。柳悠允攥着机关鸟的手指骤然收紧——戏文里唱的，分明是他们三人穿越雷泽时的惊险。当唱到“以身为引破困局“时，她感觉林野的手臂轻轻贴上了她的后背。这曾是沈书玥最擅长的站位，每当危险来临，少女总会站在他们中间，笑着说千机匣能变出一百种防御机关。记得有次在暴雨中，沈书玥用千机匣变出避雨的伞，还调皮地在伞面上刻了三只歪歪扭扭的小鸟。
林野忽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还温热的梅花糕：“方才看你盯着摊子多看了两眼。“柳悠允咬下一口，甜糯的豆沙馅里混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林野望着她染着糖霜的唇角，喉结动了动，终究只是用指腹轻轻蹭去她脸颊的碎屑，动作却比拆解最精密的机关还要小心翼翼。
夜市尽头的兵器铺里，柳悠允的玉笛突然发出蜂鸣。在陈列的长剑中，有一柄缠着与沈书玥千机匣同款银丝。剑柄处还刻着细小的藤蔓花纹，与她玉笛上的纹路如出一辙。她颤抖着握住剑柄，藤蔓瞬间攀附而上，剑格处的机关应声弹开，露出泛黄的纸条：“给总把毒茶当解药的笨蛋——小玥。“柳悠允转身撞进林野怀里，听见少年剧烈的心跳声，混着他低语：“早该带你们来看看人间的灯火。“这时，兵器铺老板笑着说：“这把剑啊，是位姑娘半年前寄放的，说要留给最重要的人。“
林野忽然单膝跪地，将长剑双手奉上，剑穗上的银铃轻轻摇晃：“以后换我为你执剑。“他耳尖通红，却仍固执地与她对视，“不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是...想护你岁岁平安的那个人。“柳悠允的玉笛藤蔓缠上他的手腕，在两人交握的掌心绽放出细小的花，像是沈书玥在云端狡黠的祝福。
三日后的清晨，城郊墓园的石楠花沾着露水。柳悠允将机关鸟放在沈书玥墓前，玉笛藤蔓缓缓缠绕上墓碑，绽放出与冰原祭坛上相同的紫花。花丛中藏着几枚沈书玥最喜欢的鹅卵石，不知是谁悄悄摆成了千机匣的形状。林野掏出贴身收藏的银铃残片，在阳光下擦拭，直到镜面映出两个并肩的身影。风掠过墓碑时，机关鸟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叫，与记忆中沈书玥调试千机匣成功时的笑声，渐渐重叠。远处传来农夫赶牛的吆喝声，惊起一群白鸽，扑棱棱的翅膀声打破了墓园的宁静。
回城路上，柳悠允发现林野悄悄将那柄刻着字条的长剑背在身后。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路边的梧桐树影交织在一起。道旁的野蔷薇开得正盛，有几朵调皮地勾住柳悠允的裙摆。林野伸手替她摘下花刺，却在指尖留下细小的伤口。柳悠允心疼地捧起他的手，玉笛藤蔓自动缠上伤口止血。
“疼吗？“她仰头问。
林野忽然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比起看着你受伤，这点疼算什么。“他的声音里裹着晚霞的温度，“以后换我为你挡下所有风雪。“柳悠允闭上眼睛，听着他胸膛里沉稳的心跳，终于明白，那些浸透血与泪的过往，终将在温柔的爱意里，开出永不凋零的花。而此刻，一阵风吹过，柳悠允仿佛又听见沈书玥的笑声，混着夜市的喧闹，和着远处传来的隐约的机关齿轮声，在暖川的暮色里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