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夜总带着股透骨的凉,尤其是这场连绵了三天的冷雨,将老城区的青石板路浇得发亮,也浇熄了城郊废弃工厂最后一点人气。苏晚缩了缩脖子,把帆布包往肩上拽了拽,帆布包边角磨出的毛边蹭过脖颈,有点痒。
她推开锈蚀的铁门,铁锈味混着雨水的潮气扑面而来。这间被美院学生私下称为“秘密基地”的废弃画室,是她来京城后找到的唯一能免费使用的地方。天花板漏下几缕月光,透过蛛网照在画架上——那是她今晚要临摹的伦勃朗《夜巡》局部,只是画布上此刻只有粗陋的铅笔底稿。
“得快点了。”苏晚喃喃自语,拧开颜料管。钴蓝、赭石、钛白……挤在龟裂的调色盘上,像一摊沉默的星辰。她家境不好,父亲早逝,母亲靠着打零工供她读书,这些进口颜料是她省了三个月伙食费才买下的。
雨声淅淅沥沥,敲在破损的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画室深处传来老鼠跑动的窸窣,苏晚早已习惯,握着画笔的手稳当得很。她喜欢这里的安静,只有颜料与画布摩擦的沙沙声,能让她暂时忘记生活费告急的窘迫,忘记那些在迎新派对上投来的、混合着好奇与轻视的目光。
就在她蘸取群青,准备勾勒画面中人物的衣褶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是雨水滴落的轻响,而是皮鞋踩在积水里的沉重闷响,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和……金属碰撞的脆响?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握笔的手顿在半空。这地方偏僻,晚上很少有人来,难道是……小偷?她屏住呼吸,下意识地往画架后缩了缩,指尖冰凉。
“砰——”一声巨响,画室的侧门被狠狠撞开,朽烂的木板碎了一地。一道黑影如同失控的炮弹般冲了进来,在湿滑的地面上踉跄了几步,重重撞在对面的砖墙上。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苏晚看清了那人的轮廓——身形高大挺拔,穿着剪裁精良的深色衬衫,此刻却狼狈不堪,额发被雨水和汗水浸透,贴在苍白的额角。更让她心惊的是,他的左肩似乎有深色的液体在蔓延,在昏暗光线下像一团迅速晕开的墨迹。
“妈的……”男人低咒了一声,声音沙哑,带着隐忍的痛楚。他似乎在躲避什么,警惕地回头望向门外,眸光锐利如鹰,即使在这样狼狈的处境下,也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冷冽。
几乎是同时,门外传来几声粗哑的呼喝:“在里面!抓住他!”
苏晚吓得浑身一颤,画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颜料溅在她的帆布鞋上。她完了,这里怎么会有黑帮火并一样的场面?她该怎么办?报警?手机在帆布包里,可她不敢动。
男人听到声响,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她藏身的画架。四目相对的瞬间,苏晚只觉得那眼神冷得像冰,仿佛能将人冻结。他看到了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躲在画架后,眼里写满了恐惧。
“别出声。”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踉跄着往前几步,似乎想躲到更隐蔽的地方,但身后的追兵已经逼近,手电筒的光柱透过破门缝隙扫了进来。
“快!他跑不远!”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脚步声杂乱。
男人环顾四周,画室里除了破旧的画架和堆积的杂物,根本没有藏身之处。他的目光落在苏晚脚边的调色盘上,那里面还盛着半盘未用完的群青和赭石颜料。
就在追兵即将破门而入的刹那,男人忽然朝苏晚的方向扑来。苏晚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抓起脚边的调色盘,用尽全身力气朝他砸了过去!
“啪——”
调色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蓝色与褐色的油彩混合着,像一道诡异的彩虹,精准地泼在了男人的胸口。昂贵的真丝衬衫瞬间被染上大片狼狈的色彩,甚至有几滴溅到了他线条分明的下颌。
男人显然没料到她会有此举动,动作一滞,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但下一秒,他已伸手捂住她的嘴,将她连同画架一起拽到墙角,身体紧紧贴住她,用自己的后背挡住门口的方向。
他的体温很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清冽的、难以形容的气息,混杂着油彩的味道,冲进苏晚的鼻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的起伏,以及肩侧传来的、湿漉漉的温热——那是血。
“别动。”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门外的手电筒光柱扫过画室,停留在满地的颜料和破碎的调色盘上。
“人呢?刚才明明看到进来了!”
“搜!仔细搜!”
几个人影踹开杂物,脚步声在画室里回荡。苏晚吓得浑身发抖,紧闭着眼睛,能感觉到男人搂着她腰的手收紧了,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身体像一堵墙,将她完全护在身后,肩侧的血透过衬衫,一点点渗出来,沾湿了她的校服外套。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苏晚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和门外追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就在其中一个追兵即将发现他们时,男人忽然低喝一声,猛地推开画架,同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朝着相反的方向掷去。“哐当”一声巨响,似乎是砸中了什么金属物件。
“在那边!追!”追兵们立刻调转方向,脚步声迅速远去。
画室里终于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和窗外未停的雨声。
男人松开了捂住苏晚嘴的手,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咳嗽起来。他撑着墙,踉跄地站直身体,胸口的油彩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衬衫,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苏晚,眼神复杂。
“抱歉。”他开口,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一些,但依旧带着沙哑,“吓到你了。”
苏晚说不出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灯光下,他的五官轮廓深邃分明,即使脸上沾着颜料,也难掩那份矜贵冷冽的气质。尤其是他的眼睛,黑沉沉的,像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男人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黑色的卡片,递到她面前。“这个,赔你的颜料和……衣服。”他指了指她校服上沾染的血迹。
苏晚没有接。黑卡?她只在杂志上见过,那是顶级富豪才拥有的东西。这个突然闯入、浑身是血的男人,到底是谁?
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拒绝,挑眉看了她一眼,将黑卡放在旁边的画架上。“密码六个零。”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今晚的事,忘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侧门,步伐依旧有些不稳,但脊背挺得笔直。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月光勾勒出他半边轮廓,下颌线冷硬如刀。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苏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男人没等她回答,便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满室的颜料味、铁锈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画室里重新陷入死寂。苏晚瘫坐在地上,看着画架上那张黑色的卡片,又看了看自己校服上那片刺目的血迹。
今晚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那个男人是谁?他为什么会被人追杀?他和沈家又有什么关系?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也敲打在苏晚混乱的心上。她捡起地上的画笔,指尖依旧在颤抖。她知道,有些东西,从那个男人撞破画室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一样了。而那张躺在画架上的黑卡,像一个潘多拉魔盒,预示着她平静的生活,即将被卷入一场未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