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这要是被查到可是要掉脑袋的！”
“应该不会，有太阳风掩护，我们的行迹不会第一时间就暴露。而且，此刻有更值得他们关注的事。”
“也对……你说，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我们会成为英雄吗？”
“你会……”说话者很是吃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加注好了最后的助燃剂，“你会……先被抓起来，判一个反人类罪行，然后……监禁终身，或者……判……死？谁知道呢，我去，该死的，终于填充完了。但我们会是合格的先驱者。为了全人类的明天。”
前者默然不语，他的太空面罩上反射着太阳光，而在一天文单位外，另一伙人也在忙着一项爆炸计划。他调开望远镜，望向五点钟方向。两百万公里外，有一枚闪烁的灯光做引导。
“真是渺小呢。加三秒加三秒……伙计，听倒计时准备投弹……十……九……”
二十分钟之后，地球75°N、15°E附近，一道苍蓝色的流星刺破云层，洞穿地表，毁天灭地。
杜阮蓝看着这个被轰出的大洞，很是兴奋，他的心挤到了嗓子眼里，胃里一阵翻腾。很快，电子偏振镜压低了太空舱射入的光线，光洞里巨大的五芒星越发清晰。杜阮蓝不由得想起了三星堆的太阳方向盘。眼前的阳光像极了柔软的绸缎，细密的朝自己奔来。
“团长，我进来了哈。”
“你今天怎么这么懂事，还知道打招呼。”
“团长，好消息……
“有好消息就有坏消息。”
安佩昂用眼睛瞟了瞟这位捉摸不透的领袖，目光移到一旁的伊诺诺身上。
“伊诺诺，你出去。”
“好呢安π队长。”
恭祠面无表情地静坐着，左手无名指已经痉挛了好一阵时间了。
“好消息是，联合政府的‘后羿行动’成功了，神箭号击穿了太阳壳，太阳不是自然天体，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现在等研究报告就可以了。不过他们那边貌似想封锁消息。”
“哦，关我何事呢？”
“……
“我也是刚刚听说。神箭号击穿太阳壳的一瞬间，太阳内部的超高温物质释压一般喷射而出。水星实验舱击碎了。水星正面也被冲击出一个巨坑。”
“水星有给太阳造个星环吗？我们能看到吗？”
恭祠的反应出乎安π意料之外，虽然也不排除是佯装。
“这倒没有。”
“扫兴。不过，老安，为什么你总是能比我先接触到这些消息？”
安π顿时懵住了，脑子一片空白，惊出一身冷汗。
“检测到您的心率过高，深呼吸可暂时缓解当前症状，如有需要我可以给您呼叫医生或提供其他服务。”腕上的手环发出安全提醒。
“哈哈哈，安π。‘您’？哈哈。”
“不敢不敢。没有的事，为团长分担解忧，眼观耳通，是分内的事。”
“哼。知道了。你去忙吧。把伊诺诺叫进来，我的机器人你想使唤就使唤？”
“不敢不敢。”
安佩昂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给伊诺诺方脑袋上拍了一下，心里暗骂人工智障。
按照往常这个时间点，肃镇海不会接到任何召见。然而今天的这个破例却让他感到不安。星际联合政府的特别行动将太阳炸出了一个洞，这明显有悖常理。但如果真的是要研究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一个洞，大可不必叫自己来。自己最近也没有犯过事，也实在找不到这个点能来的理由。不过，来总部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相较于军港冰冷的死感，太空城的繁华绚丽是他更喜欢的。他透过空天飞机的舷窗看去，在冰冷的太空中，漂浮一座令人窒息的环形巨构——“金牛座”太空城——三枚像是星辰锻造的钛金指环被套在一起，最外层直径超过八十公里，环宽都是三十多公。精密咬合的钛合金骨架在星核的光芒下泛着青蓝色冷光。第一环是城建环，最靠近聚变太阳。第二层充满着蜂窝状的生态舱，大量基因改造的植物的荧光叶脉在人工大气中微微颤动，将氧气泵入循环系统。这里也是食品供给源。肃镇海摸了摸胡茬，张望着看向太空城的最外圈，数以万计的无人机械正沿着磁轨滑行，它们焊接时迸发的蓝白色火花在真空中无声绽放。听盛Rv前一阵子说，太空城打算在二三圈之间嵌入一圈聚能环，浪费的能量还是太多了。
空天飞机在接引导航的指令下泊入港口，肃镇海给几名随从吩咐了几句，就给他们放了假，谁还不想在大都市里见见世面呢？隔壁3号船坞的穿梭机刚刚起飞，它的等离子尾焰在稀薄的人工大气中引发二次电离，导致整个F区外侧的金属表面突然浮现出诡异的青绿色光芒。科学家还真是一个神奇的群体，能在开放的太空环境中维持稳定的人工大气，不过也是小气，军港就没有这种高科技。
“安π，哦呦安将军，怎么是您来迎接我啊哈哈，我还以为会是斯科考林呢。”
“闭嘴吧你个活爹真的是。斯克考林前两天一被派去执行任务了。小心今天你也被拉去发配了。”
“发配，怎么个发配法？”
安佩昂端详着肃镇海，好半天才开口。
“你看你你看你，你这剑眼睛剑眉毛的，我要给你当下属能被你这眼神吃了。”
“什么贱什么贱的，我真想给你拉去操练几天，磨磨叽叽的你是没话了吗？”
“你知不知道太阳被炸了个洞？”
“你知道的，我能不知道吗？”
“嗯，联合政府‘后羿行动’成功的时间点前后，斯科考林就消失了。但是与此同时，我在观测枢的人跟踪到，火星轨军港有四艘歼星舰驶离，后续跟踪到木星轨道时，发现他们和两个整编的星天舰打击群汇合，之后加速到光速的30%，越出了观测范围。”
肃镇海眉头一皱，上下打量着这位有点奇怪的朋友。
“你在监视什么呢？”
“诶呀，有些事总得有个自己的思路，我不多看看我怎么知道呢。”
“那你看出了什么？”
A区的穿梭机穿越了两公里厚的戒环，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正好，进去说。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调动的可是歼星舰，那四艘要是火力全开，能把地球打成星际尘埃直接灰灭了。这么大阵仗去打谁？”
“我想想，有问题，你没注意到吗？木星轨道达到光速的30%，也就是300赫伦，星天舰，它得从哪里加速？它得从另一侧的火星轨道一直加速，才能在木星轨道加速到300赫伦，这么大的速度，太阳系内是刹不住车的。而且起始时间远在引爆的四天前，远不是三四小时那么简单。”
“对啊，星天舰的300赫伦和歼星舰的300赫伦是两个概念。”
“所以是斯科考林带着云上四舰和两个打击群去到系外了。这么明显的保存实力的行为，看来团长真的是忍不了联合政府了。还有人知道吗？”
“还是你灵光，没人知道了。联合政府估计也没捕捉到这个信息。”
“如果真要这么来一次，理由是什么呢？”
“万象衡平厅第25780号表决赞同票数以超过60%通过，《有机政府与数字政府的算力分配法》将在2325年5月1日起正式执行。”
随着分配法案的敲定，数字政府和有机政府四十多年的算力分配纠纷也告一段落，但是这一法案明显有失偏颇。Zhang Lynn Sun看着衡平厅天穹上巨大的动态天平，陷入了沉思。
“……制定严格的技术标准，规范数字生命的开发，运行和管理，确保其技术架构安全可靠，防止出现技术漏洞被恶意利用……对数字生命所需的算力资源进行监管，防止其过度占用资源。同时，严格监管其数据的采集，存储和使用，确保数据的合法性，安全性和隐私性……”台上的直播讲话滔滔不绝。有机社会的民众对于这份法案还是持肯定态度，他们普遍认为数字生命这种无限迭代的代码冗杂到一定程度，迟早瘫痪了互联网。到时候万一做手术的机器人网络抽筋，后果不堪设想，如此种种，比比皆是。但是数字生命的世界此时乱成了一锅粥，这种算力限制明显就是不可理喻，完全不公平。但是数字政府寄人篱下，完全没有话语权。人工智能界对此也没有任何意义。在第一次“硅碳战争”之后，人工智能被迫签订了《人律》，从那以后基本附庸于有机人类社会，至于晚来的数字社会则在AI方完全吃亏，连最基本的互联互通都得由有机世界作为中介……
Zhang Lynn Sun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了万象衡平厅，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全息瞳是弹出来一条消息“Lynn小姐，有没有功夫赏脸喝杯咖啡？”署名是前两天认识的一个律师，自己对他实在不感冒，便用脑波编辑了一条信息糊弄了过去。
“小太阳，走吧，我今天想让你陪我逛。”关心列表递上来一条宫木心子的消息。“我好累啊，你一个脑科学家怎么能这么闲？”“那咋了？科学家就该累死累活吗？你把定位发给我，我来接你。”Sun看了看自己雾霾蓝的联邦制服，觉得穿着逛街也无可厚非。科技发展到现在，衣服是受到新事物冲击最少的物件，没有乌七八糟的东西。一般衣物还会有两三个纽扣大小的全息仪，而官厅制服甚至连这个都没有。和几个世纪前的衣服相比，现在的衣物除了纳米免洗织物，基本没有什么不同，毕竟衣服第一要义还得是穿着舒服。
很快，宫木心子驾驶着小飞行器找了过来。
“嘻嘻，来让我看看，哦呦，是联邦议会要员啊，肯定累坏了吧，走吧，今天我请你。”宫木心子总带着股漫不经心的笑意，蓝色的瞳仁好像是藏着细碎的星河。虽然在实验室里是灰头土脸的脑科学家，但是气质清雅出尘，既有江南烟雨般的婉约，又带着一抹令人挪不开眼的明艳。
“嗯，我还是觉得你适合做演员，你漂亮得过分。”“那你咋不去？你可比我漂亮多了。”
“哈哈哈。还是有自己的飞行执照方便的多，但我实在没时间折腾。”
“你要那玩意干啥，有我陪你啊，我天天给你当司机。浮梦鲲，我们去心宿二。你看，这么简单的事，执照这么名义的东西，白花钱。”
过了一会，飞行器泊入心宿二太空城。太空城采用少有的开放式大气，边缘地带是无垠的透明边界，让游客能直接俯瞰宇宙。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电离清香，是城市自带的净化系统在维持最舒适的湿度和含氧量。
泊入港头顶，数百艘观光艇，货运飞船和私人穿梭机在规定的航道上流动，它们的尾焰在低重力环境下拉出长长的光痕，像流星雨被按了暂停键。偶尔有富豪驾驶着定制飞行器掠过，引起轰鸣被城市的声学系统过滤成低沉的背景音。
很快，Lynn站在一家奶茶店门口，低头刷着全息菜单，发梢被空调风吹得轻轻晃动。
“你喝什么？”宫木心子问，睫毛上还沾着亮片。商业街的霓虹灯牌在她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左边是奶茶店粉紫色的荧光，右边是隔壁电子烟专卖店冷蓝色的LED灯带。她今天穿了件普通的黑色吊带，肩带有点松，总往下滑，锁骨积了层薄汗。
“三分糖——加冰。”她对着点单AI说，手指在投影键盘上敲得飞快。指甲是新做的，但右手中指缺了一小块——昨天帮Lynn修全息相框时被工具钳蹭掉的。
机器人递来奶茶，她习惯性先咬住吸管，虎牙在塑料膜上戳出个小凹坑，杯壁凝结的水珠滚下来。
“看路！”心子突然拽住Lynn胳膊，一辆送货无人机擦着她们头顶飞过。惊吓之余，杯里的珍珠奶茶晃出来几滴，在低重力环境下变成漂浮的小球。心子笑着去够，发丝间那股熟悉的洗发水味道混着商场香氛飘过。隔壁游戏厅的霓虹灯突然切换成促销模式，在她脸上投下跳动的红蓝光斑。
“议员大人今天怎么不开心？好吧，那咱们就实实在在地逛这条街——尽量不说话。”
她们拐进主街，地面突然变成半透明的，能直接看到下层停泊的私人飞船——有个土豪的定制艇正被机器人擦洗，结果水流在低重力下凝成漂浮水球，保洁AI急得直转圈。头顶“唰”地掠过一艘观光艇，艇身投影的广告正好打在对面大楼玻璃上：“厌倦了重力？来体验反重力SPA！现在预约送优惠券！”
“嗯？这也能赚到钱？”Lynn很是疑惑，抬头正好看见穹顶外的地球——蓝得跟全息广告上的“天然矿泉水”广告似的，虽然那水其实产自木星卫星的冰层。
“走了走了！”心子头发上还粘着刚才飘来的棉花糖丝。商业街的霓虹在她眼睛里炸成星星点点，和Lynn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在硅碳废墟看见她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老赵，你看看呢，这是你的亲学生支持修订的，限制算力这种手段能给咱们用上？数字社会现在可是有三十亿人！他们要生活质量，我们可是要生存空间，难不成把所有人打包成zip？”数字世界的一个角落，代码墙隔出一个隐私空间。
“怎么说呢，将逝之人自愿将生前所有记忆copy到数据端成为数字生命，在当时的有机社会，它所带来的争议本来就很棘手，或是一种永生的尝试，或是一种生命的亵渎。现在无非就是争议的延续而已。受着吧，在这里你我都是凡人中的凡人。管他呢。”
与此同时，数字政府一条加密极其复杂的消息通过后门网络被发送到人工智能界，没有被联合政府的信息暗哨观测到。
“也是，凡人中的凡人。我们拥有一切知识储备，我们也能被屏蔽一切。不过，联合政府的这个‘后羿行动’可是有点意思了，三大社会的学术界可都是炸锅了。你说，这玩意有没有可能就是一个戴森球？”
“不是，虽然我们拿不到一手资料，但是不至于真的是一个戴森球。那得是多恐怖的超级文明造物。你要说所有恒星都是这种壳蛋结构，人类最开始的认知都是错的，都比这靠谱。”
“难说，越研究越迷糊。不过我得去抗议算力法。什么玩意这是。”
肃镇海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的昂星团议事厅。它呈完美的几何球体悬浮于太空城轴心，直径达85米，外壳由可调光度的纳米玻璃构成。表面流动着淡蓝色的能量纹路，如同呼吸般明暗交替。
三条透明廊桥呈120度夹角连接球体底部，廊桥地面铺设有压力感应光带，随着脚步亮起星芒状的光斑。主入口处竖立着两座全息纪念碑，左侧投射着硅碳战争签订协议的影像，右侧则是昂星团发家的天琴座空天舰。
经过0.3秒的重力校准后，肃镇海置身于这个令人震撼的球形空间。整个内壁都是可编程显示界面，此刻正模拟出地球晨昏线的景象。穹顶中央垂吊着由陨石金属锻造的星际罗盘，十二道全息光束从罗盘投射至下方会议区。
悬浮平台构成七层同心圆阶梯，最中央是直径十米的黑色水晶圆桌，桌面内嵌着银河系星图投影。二十把磁悬浮座椅沿桌边等距排列，椅背镶嵌着各星港的徽章。
肃镇海找到北落师门港的座椅坐了上去，椅子自动生成符合他人体工学的支撑力场，静静等着。
对面的环形墙壁隐藏着可随时调出的全息工作站，北侧设有反重力饮品台，南侧墙壁可展开为三层楼高的数据瀑布。地面采用具有记忆特性的液态金属，能根据会议需求变形出演讲台或展示平台。东侧墙面保留着一块原始月球岩石，下方铭刻着一句格言：“活下来，才能活下去“。
微重力环境下，会议中使用的全息文件会自然漂浮在参与者之间。当进行表决时，整个穹顶会转为深邃的星空模式，每颗星星代表一票表决权，构成璀璨的决策银河。
虽然来了好几次，但是肃镇海明显很乐意用乡巴佬进城的眼神贪婪地欣赏着这座工艺品，毕竟军港是一堆烂铁，军港司令部更是一坨烂铁。安π在一旁逗一只机器狗，自从进来就再也没说话。
恭祠是过了一会才进来的，肃镇海眯着眼想看看这会他是什么表情，可惜背对着看不到。议事厅只有他们三个人，数据瀑布模拟出的水流声格外清晰。
“你叫我来是因为什么事？单纯想来见见我？”肃镇海率先打破了沉默。
恭祠转过头来狡黠一笑。
“我看着你我就来气，怎么可能就是为了看你。”说着便看向肃镇海，他那一对斜飞入鬓的凤眼，不大却极有神采，目光深邃且带有穿透力，既有智慧感又隐含威严，令人不敢造次。
“哈哈好嘛，那是为了什么？安π说，你要发配我？”
旁边的安佩昂倒抽一口凉气，嘟起嘴瞪了他一眼。
“安佩昂？你小子行，再造谣我给你下放了信不信？”
“肃镇海你嘴下留情，你是嫌我命长啊。”安π很自然的怼了肃镇海一嘴。
“你们北落师门所有星舰全部待命。”
“全部？”
“全部待命，所有星舰能源加注必须饱和。”
这让肃镇海也吸了一口冷气，他皱着眉头心里默默算了一阵，抿了抿嘴唇，顺带撕下来一块发干的嘴皮，嚼了嚼之后说：“团长，不够，北落师门港的聚变燃料还有生态填充都不够。最多饱和70%。这么说，你真要发配我们北落师门了？我给你说团长，我们无功但也无过，我们昂星团火星轨道内的T0级星港，就只有我们北落师门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想想，伊诺诺，接通神宫港、轩辕十四港，开阳港。”
“好的团长。”
大概十分钟，三港对应席位上的投影仪映出各领导人的全息象，神宫港的布朗倪正在吃面条。
“你们三个，把自己港储的聚变燃料，生态加注全部移送到北落师门，立刻。”
“好的团长。”
“团长，这是为什么……”
“离得近，明白了吗？这是命令。”
“……好的收到。”
“Upon receipt of the order， our port will immediately implement it.”
“然后呢团长？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么简单个事？”肃镇海有点不理解。
“自然不是，你那么聪明，为什么不猜猜呢？”
恭祠狡黠一笑。Lynn和心子漫无目的的走着，心宿二作为地球轨最大的商业金融中心，金碧辉煌寸地寸金，充满了上流社会的纸迷金醉。Lynn不知道在想什么，呆呆的看着周围，心子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手指着对街一所格格不入的小店。
“很有意思是不是，灰扑扑的，星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铺子。我们去看看？”
“好啊，反正也是逛。”
心子伸手轻轻推动那扇门。没有预想中的吱呀或电子门的轻响，一种奇特的滞涩感从掌心传到手臂——并非僵硬阻塞，倒如同推开一层凝滞浓厚的气墙，无声，却带着某种重量清晰的质感。
“木头！这门是木头的！”
跨入门内，空间感瞬间被颠覆，门外逼仄的入口仿佛是个视觉陷阱，眼前豁然开朗，异常开阔。几盏造型古拙的青铜壁灯与矮几上的油灯散落四处。光线自它们明亮的火苗中弥散开来，稀薄而柔和，堪堪勾勒物件的轮廓，光线边缘深深溶解在展厅深处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中。时间在此仿佛被无形的手揉捏过，凝滞、粘稠。
空气沉甸甸的，蕴着一种复杂的陈旧气息：深埋地底千年的木料、浸入檀木深处的沉水香、特制亚麻油与古老矿物颜料混合的厚重气味、深埋尘埃下的羊皮古籍散发的独特书香与霉味……还有若有若无的、干爽清新的地球大气的气息，沁人心脾。
她们的视线瞬间被墙上和厅中陈列的“作品”攫住。墙上悬挂着大量的油画和水墨，还有镶嵌在巨大黑曜石板中的、造型奇异的化石——庞大而舒展。光线晃动时，轮廓的暗影在石板上蠕动，如同活物般呼吸。
“诶，这个像不像一条龙？”
展厅中央散落着几座基座。一个巨大的、由整块深色巨木雕刻而成的接待台占据了一角，其后是直抵几米高天花板的大型多层立柜。柜内是密密麻麻堆叠着的、磨损的羊皮卷轴和线装古籍书脊。
接待台后的阴影里，端坐着一个老人。他身形几乎与身后高柜融为一体，犹如一尊被时光风化的石像，只剩下轮廓。花白的头发长而稀疏，如蛛网般垂落，遮蔽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下颚枯槁嶙峋的线条和抿成一条锐利直线的薄唇。他身上那件宽袍，早已辨不出年代与款式，宽大的袖口垂落，露出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此刻，这手正极其轻柔地、以一种近乎凝固的缓慢速度，摩挲着接待台上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内里仿佛有暗红岩浆流转的黑曜石蛋。那指尖与石面摩擦，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石蛋内部流转的光晕在无声呼吸。更深邃的展厅后方，隐约地传来一支乐声。含蓄，孤寂，隐忍，悠远，空灵，伤感，悲情。
仿佛是被来人触发，那位老人动了动。他缓缓地抬起头。深埋于白发与阴影深处的双眼轻轻睁开。它们深陷，却异常清澈、柔和，如同打磨过无数岁月的黑色琉璃，沉淀着比厅内幽微灯火更阴郁、更深邃的光泽。那目光缓慢地扫视过来，沉重如同实质，拂过她们的皮肤、衣料，所到之处仿佛漾起细微的涟漪。
“孩子……”老人声音打破寂静，浑厚有力，带着一种远古流沙般的质感，蕴含着穿越千山万水般的深沉力量，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抵达耳膜。“……这方小世界，很久没人来了。艺术之眼，不该只为好奇而睁开，你说对不对？嗯，喜欢什么拿就好，不要钱的——除了那一副气浮骨，给多少钱我都不卖哈哈。你们也可以多待一会看看。恕我不想起身，白白？白白，出来陪陪客人。”说着，老人便回过头探了探。
“嗯……她兴许在跳舞呢，你们要不要去后面看看？”
“这老先生倒是不担心我们会不会来打劫。”心子笑道。
她俩蹑手蹑脚地走到后边，之前的音乐声也愈发清晰。后边果然是一个宽敞明亮的舞室，有个姑娘正在伴着曲子翩然起舞。Lynn和心子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Lynn闭上眼睛，静静欣赏着曲子，感觉像是含笑的哀伤，很美很复杂。心子则是瞪大眼睛细细琢磨着姑娘轻盈而抑制的舞步，总感觉怪怪的。
姑娘一支跳完，看到旁边痴痴的两个人，忍不住笑了。
“旷远与哀婉共行，自然和灵性共鸣。很有韵味是不是？我是木白白，老爹刚才叫我时我听到了，但我还是要坚持跳完。凯尔特民谣，我最近一直在跳这个。欢迎光临。”
“我要学找这个舞，你快教教我，我学得可快了，过目不忘！”心子“腾”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
“查！查清楚！谁干的，能借着天文灾害逃过警戒网然后把根服务器炸了？江景山，你要查不出来那就是你干的，你自己去领罪！”
联盟军事总署司令办公室里传出索斯卡的咆哮声，接着江景山灰头土脸地退了出来。
“没事没事，我们再认认真真查一查。当时太阳风确实干扰了覆盖范围的28颗星际探头，这个点突破不了。不过我们可以盘一盘事发时途径该星域的货舰，民用舰等等的，调取一下他们的行程记录仪。这没什么难事。你们申请最高稽查权限，我来审批。朵蓝朵，你致函天鉴昭彰庭，让他们不要阻拦……让他们也批权限，这样更好。”
相较于联盟军事司令的气急败坏，江景山虽有情绪，但还是比较有头绪的安排了后续的行动，“一周后，只给一周时间。好了你们去吧。”然后他迟疑了一会，眉头凝成一个“川”字，眼下确实有更棘手的问题。太阳，太阳，太阳，一个距离人类最近的恒星天体悖离了人类天文学的铁律。尽管现在联盟方已经极力在封锁消息，但是不少极远视角窥拍还是被发布在万维网上，引发热议。官方对这些已经公开发布的消息不闻不问的态度是正确的，不至于陷入自证陷阱。好在有很多民众不会对太阳感兴趣，毕竟自己的小日子过得丰满才是头等大事。作为天体物理出身的江景山来说，加上接近半个世纪的军旅政界经验告诉他，这件事不会很简单。他们已经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至于对面是什么，都不会让人省心。他思忖了一阵后，走进不远处的联盟大会场。正好赶上了科学界的调查结果汇报。主席台上有一个空着的座位——那是他本该坐的位置，但是眼下也没有理由再上去了，他在底下找了个后排空位。
“有请雨越博士，感谢她及她的团队带来的研究结果。”
“好的主席先生。”徐雨越一脸疲惫地走到汇报席坐了下来。
“我现以全球战略安全理事会（GSSC）首席技术分析总监身份发布：《全球战略安全理事会——
挪威斯瓦尔巴根数据中心瘫痪事件技术归因报告》。当地时间2225年3月21日14:28，位于 75°N、15°E的斯瓦尔巴根数据工事综合体（规格：2000×1000×2000m³）在20分钟内被完全瘫痪，引起有机界，数字界的巨大轰动。经148小时证据链紧急调取重建，现将关键结论公示。
首先，武器技术溯源部分，基础参数依据轨道残片光谱分析与撞击坑重建。现在可大致推断打击体发射平台为近地空天舰，打击轨道高度约为397km，终端速度为11.8±0.3 km/s，弹体质量为8.5±0.7吨，材料为超密度复合材料。后续会有详细解释。命中精度为圆周概率误差≤4.5米。
现公布打击体模拟飞行数据见下表。
T+0秒：近地轨道发射（初速7.8 km/s）
T+400秒：启动俯冲火箭，弹头分离（高度300 km，速10.2 km/s）
T+1000秒：再入大气层（高度80 km，热防护层激活）
T+1150秒：突破等离子黑障（高度30 km，速11.8 km/s）
T+1195秒：撞击目标（速度12 km/s）
T+1195.008秒：贯穿混凝土层
T+1195.5秒：热熔剂扩散+中子脉冲引爆
T+1197秒：地下2000米主反应堆被冲击波震毁
T+1200秒：工事核心区坍塌率100%
第二，材料学研究。根据现场采集材料。打击体弹头采用碳化钽铪（Ta4HfC5）基纳米晶陶瓷，熔点4215℃，表面覆有自组织液态金属热盾，为汞铋合金微通道冷却系统，使其耐受再入高达2700℃的高温。实测热流密度1.8MW/m²。
第三，毁伤机制。基于三阶能量耦合设计，验证于地下靶场的试爆数据得出：第一阶段，动能侵彻。贫铀钨锥体以12km/s的速度贯穿100m厚混凝土，耗时0.008s秒。第二阶段，热化学能释放。铝热剂以五千摄氏度高温熔穿6m复合装甲隔层。第三阶段，可控氘氚体压缩定向中子脉冲，摧毁地下1900m范围内所有电子系统。需要注意的是，因为地底冲击效应的存在，中子脉冲在封闭空间引发次级冲击波叠加在2000米深处仍维持>50 MPa超压。从撞击到完全崩溃，斯瓦尔巴基地——和全地球其他根数据中心一样——被称为末日堡垒级别的人类最强地表工事——仅仅用时五秒。”
徐雨越顿了顿，喝了口水，她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的。场下的人也一时间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第三：防御失效过程，改数据援引自军方提供数据。雷达捕获时，打击体距离地表高度120km。
导弹防御决策系统用时六秒分析确认启动北域铁穹拦截系统。38秒后，预测拦截点，导弹升空。102秒后，拦截弹飞行高度达到60km。实际情况是目标速度已至10.2km/s，两者相对速度大于5km/s，铁穹系统，拦截失败。”
徐雨越拖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致谢之后，回到原来的座位。她现在就想睡觉，什么也不想去知道。接下来是军方代表的发言，大概是道歉再道歉，保证再保证。她也没有认真去听。为了不让自己在主席台上睡着而丢了科学界的颜面，她在自己的目镜上调出了存档的视频来看——当然，也只有她自己能看到。视频是前两天公布出来的多方视角的斯尔瓦巴根基地之毁。一道苍蓝色流星刺破云层，地球自转导致科里奥利力扭曲使它拖拽近百公里长的螺旋状等离子尾迹。
而此时弹着点正上方的天空短暂呈现出日冕幻日的奇象——冰晶云被冲击波预压缩，折射出环绕太阳的血色光晕。几秒钟后，一个纯白光锥贯穿基地外壳，基地霎时被轰开。像是一颗被摔成稀烂的柿子，地平线上立起一座‘火山’——它开出了一片血红的蕈状花。最后一粒硅球落入陷坑熔岩，沸腾的岩浆湖面浮出基地合金残骸构成的扭曲骨架——七千万数字生命的哀鸣响彻这片地狱火海。
“……女士们，先生们，全人类同胞们，这是无端、卑劣的轨道打击，以反文明的暴行撕裂了人类和平的基石。此次袭击呈现不可赦之罪：
首先，反人类本质的绝灭攻击：肇事者使用了 12km/s超高速动能-核聚变组合武器，在20分钟内完成轨道审判式的毁灭。其手段之残忍远超军事必要性。此次事故中，共有有机社会四千人遇难，数字生命七千万组根数据被毁，也代表着七千万数字生命的消逝。这是对人类生存权的彻底践踏，其暴行比中世纪火烧敌城更野蛮，比核屠杀更阴毒！
二、阴险的战略欺诈
所有证据指向精心设计的：隐蔽发射：利用近地轨道突破《外空武器限制公约》；时间罪行：选择磁暴干扰时间段，蓄意破坏；嫁祸陷阱：残骸中故意掺入多方标识材料，经调查证实系伪造。肇事者如同潜伏星海的毒蛇，以全人类为猎物设下死局！
最后通告。我们已握有肇事者的量子通信特征码，解码进度已达到83%。奉劝幕后黑手：在倒计时归零前自首于昭彰庭，是人类给予的最后仁慈。若执迷不悟——斯瓦尔巴的废墟即是汝等命运的预览！那片硅化的焦土，定会加倍奉还！
以七十亿生民之名，此警告仅此一次！
上帝不会容忍你们的侥幸，人类也绝不宽恕你们的罪行！
声明结束。”
江景山低头不语，徐雨越昏昏欲睡。
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
“量子通信？解码？诈我们呢你看看，哼。这病得治。”
很快到了工作日，Lynn在万象衡平的临时出差也已经结束，回到了总部。一回来她就得知了斯瓦尔巴事件，满脸的不可思议。不等她消化一下信息，一条新的出差内容便出现在了她的工作台——一份纸质文件。她疑惑地抬起头，看到了江景山长长的脸。
“江导。”
“嗯，你打开看看内容，纸质文件任务一般是很被重视的。”江景山盯着Lynn看了看，“你最近这是要坐火箭的节奏啊，怎么能有这么多历练机会？不过也好。有能之人自然不能被埋没。”
Lynn打开文件夹，大致浏览了一遍，确实觉得自己快要坐火箭了。
“明天出发，在把徐雨越博士送回地球之后。你按照安排陪同鑫隆·马克思上将视察地球的五座根数据中心。认真工作，好好表现。”
“唔，知道了。”
“注意安全。”
“唔，知道了。”
很快到了第二天，Lynn收拾完备坐上了驶向地球的星舰。临行前她又和心子聚了一会，心子说她准备这几天都去找白白学舞，等Lynn回来一定让她刮目相看。
江景山目送着空天舰载着Lynn一行离开，深吸一口气，心里隐隐约约有种不安的感觉，但也说不清为什么。确实，最近奇怪的事太多了。先不说数字政府劈头盖脸的责难，这群代码人动辄几万字的谴责信看也不是不看也不行。江景山揉了揉额头，细细思索着。斯瓦尔巴基地在被打击前一天进行紧急维护，距离上次紧急维护仅仅过去三天，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铁穹拦截系统怎么可能只发射一枚拦截弹对近地轨道打击进行拦截，是过度自信还是另有隐情？数字政府的第一份谴责信在斯瓦尔巴基地被毁十七秒之后便呈上了星际联邦总部办公室，它们是用了什么高科技信息技术，能比联合政府先得到基地被毁的消息？太阳的事已经比较棘手了，却有人质疑这是转移斯瓦尔巴视线的烟雾弹。按照常理，“昂星团”的谴责信早到了，这种挑战联盟的机会，死军阀向来会插一腿，但是这一次有点例外啊，莫非……
“江统领，‘昂星团’来迅。”
说曹操曹操到。
另一边的Lynn则是很疑惑，临走前江景山一再嘱咐让她带上单兵作战平台，而且在地球视察时全程穿戴，难不成自己是一个保镖角色？星舰平稳行进，聚变发动机产生微微的震动。Lynn走进武备区，一副蓝色机甲安安静静的等着她。她轻轻的碰了一下，没有任何反应。她拂了拂机甲的左胸，那里刻着Lynn还有一个小太阳标志，左胸则是她参加过硅碳战争六大战役的见证——六枚纪念章——也是刻上去的。她取下手甲，套在手上，内衬的柔软智能凝胶层立马识别出她的身份，机甲的V型亮黄色目镜亮了起来。
“嘿老伙计，你又来看我了。距离你上次来看我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好啊凛，你猜怎么着，过两天我可以把你穿出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江江已经告诉过我了，我很高兴。”
“他怎么什么都给你说，还有，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不能再这么叫了，人家现在可是我们的上司。”
“那咋了？我就爱这么叫，咱俩各论各的。”
“真拿你没办法。对了，兵工厂有没有给你做做升级？现在他们这种升级外观根本看不出来。”
“有的。“活体合金”智能骨架[Living Alloy
Chossis)：一种基于记忆金属纳米材料，生物强化陶瓷和自修复聚合物的复合材料打造的核心骨架。极轻，高强度，能吸收和分散冲击能量……”
“哈哈，行了行了，不听你背材料说明书了。你的视觉伪装涂层还在的吧？你变成一副金甲给我看看。”
“按照目前市场价值，和我等重的黄金价格远低于我的造价，我哪一点比不过冷冰冰的金子？不变。”“你变一下。”
“不行。”
“求你？”
“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