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中举前的至暗与破晓

光绪八年（1882年）深秋，朝鲜汉城郊外的庆军大营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中。营帐内，42岁的吴长庆躺在病榻上，形容枯槁，气息微弱。30岁的张謇跪坐在一旁，紧握着恩师布满皱纹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自 1876年投身庆军，吴长庆不仅是他的上司，更如父亲般悉心栽培，如今看着恩帅日渐消瘦，张謇心如刀绞。

“季直，你才华横溢，不应久居军营。”吴长庆用虚弱却坚定的声音说道，“回乡读书吧，科举才是正道。”张謇重重地点头，他明白，这是恩师为他的前途殚精竭虑后的殷切嘱托。

吴长庆病逝于汉城军中那日，晨雾未散，张謇握着将军逐渐冰凉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料理后事的七日里，他亲自拟定祭文，在灵前诵读时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连日不眠与焦灼所致。当载着灵柩的商船缓缓驶离仁川港，他立在甲板上，望着渐渐模糊的朝鲜海岸线，耳畔似又响起吴长庆临终前的嘱托：“季直，莫负所学。”

回到南通海门老宅，青瓦屋檐滴落的雨水打湿了他褪色的官服。推开尘封的书房，蛛网在《十三经注疏》上织就薄幕，砚台里干涸的墨痕诉说着六年光阴。每日清晨，他都要走过窄巷去米铺赊米，掌柜总盯着他腰间未褪的佩刀，眼神里满是狐疑。夜间油灯如豆，当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时，他常恍惚听见军营的号角，握笔的手不自觉地悬在半空，仿佛又回到为吴长庆起草奏折的深夜。那些年在朝鲜平定“壬午兵变”的惊险，与朝鲜文士彻夜论政的畅快，此刻都化作案头堆叠的经义策论，在科举的独木桥上铺展成新的征途。

为了补贴家用，张謇在家乡积极倡导兴蚕桑。他脱下长衫，挽起裤脚，脚踏沾满晨露的田埂，肩挎装满蚕桑图谱的竹篓，挨家挨户叩响农舍木门。每逢墟日，他便在村口老槐树下支起简陋的竹案，将蚕种优劣对比标本、桑叶湿度测量器具一一陈列，用当地方言编成朗朗上口的养蚕口诀：“头眠蚕，要暗养；二眠起，勤翻筐；三眠旺食叶要足，四眠稳睡茧自壮。“他还在自家后院辟出试验田，搭建新式蚕房，引入浙江改良蚕种，邀请老农共同观察记录蚕宝宝生长周期。当第一批改良蚕茧以高出市价三成的价格售出时，农户们提着米酒、腊肉涌进张宅，恳请他将自家老宅改作蚕桑讲习所。

同时，张謇先后掌教于江苏赣榆选青书院和崇明瀛州书院。在书院里，他身兼两职，既是尽职尽责的老师，又是勤奋刻苦的学生。每日寅时三刻，更夫的梆子声尚未消散，张謇便已点起油灯，在砚台里磨开浓墨。他独创“三读三注“法：初读圈画生僻字词，再读批注典故出处，三读撰写心得体会，泛黄的书页间密密麻麻布满蝇头小楷。讲课时，他常以《周礼・考工记》中“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为引，将经史学问与实务知识熔于一炉。每当夜幕降临，他总在书院藏书阁流连忘返，借着月光抄录《齐民要术》《农政全书》中的精要，直至更鼓催至三更。

白天，他精心备课，为学生们传道授业解惑。课堂上，他常常将科举考试的要点融入教学，用生动的案例和深入浅出的讲解，让学生们理解晦涩的知识。课后，他会仔细批改学生的文章，从立意、结构到遣词造句，一一指出问题并给予建议。而这些批改文章的过程，也成为他提升自己写作能力的契机。他会将学生文章中出现的问题和自己的见解记录下来，分析常见的写作误区，思考如何避免在自己的文章中出现同样的错误。

到了晚上，当学生们都已安睡，书院里一片寂静，张謇便点起油灯，开始了自己的备考时光。赣榆选青书院位于苏北沿海，海风呼啸，冬日格外寒冷。张謇的书房里，只有简陋的桌椅和一摞摞厚厚的书籍。寒风透过窗棂的缝隙钻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不停摇曳，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张謇裹紧棉衣，将砚台放在胸口焐热，方才研墨。他在昏暗的灯光下，认真研读经典，反复练习八股文写作。

为了提升写作水平，他独创了“三遍成文法”。第一遍，快速成文，不拘泥于细节，先将思路尽情挥洒于纸上；第二遍，逐字逐句修改，锤炼词句，调整结构，使文章逻辑更加严谨；第三遍，站在考官的角度审视文章，揣摩题目意图，检查是否紧扣主题，观点是否新颖深刻。有时灵感来了，他便奋笔疾书，窗外的夜色渐深，星辰闪烁，他却浑然不觉，直到东方破晓，曙光初现。

在崇明瀛州书院，张謇同样过着忙碌而又充实的生活。书院靠近长江，江面上的汽笛声和船夫的号子声不时传入耳中，但他却能做到心无旁骛。他将自己的教学与备考紧密结合，在给学生讲解文章时，也加深了自己对知识的理解和掌握。他还会收集历年科举考试的优秀范文，仔细研究其行文脉络、论证方法和语言风格，总结出一套自己的写作技巧。同时，他坚持写日记，记录每日的学习心得、见闻感悟，这些日记也成为他积累素材、反思自我的重要载体。

在备考的日子里，张謇经历了无数的艰辛和挫折。有时，他会因为一道经义难题而苦思冥想一整天，茶饭不思，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直到找到答案才肯罢休；有时，他精心撰写的文章得不到满意的评价，灰心丧气之时，便会来到江边，望着滔滔江水，让思绪随着江水奔腾，待心情平复后，又重新投入学习。但无论遇到多少困难，他从未放弃，始终坚信只要坚持不懈，就一定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

光绪十一年（1885年），这是张謇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年。这一年，他再次踏上了科举之路，参加顺天乡试。顺天乡试是科举考试中的重要一关，竞争异常激烈，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学子汇聚于此，都渴望能够脱颖而出。

考试前的日子，张謇紧张而又兴奋。他像准备一场重要战役般，仔细检查考试所需的物品。除了笔墨纸砚，他还准备了干粮、被褥，甚至在衣服夹层里缝上自己总结的备考笔记。他反复背诵重点知识，将经典名句和时政要点编成口诀，便于记忆。同时，他也注重调整心态，每日清晨坚持练习书法，在笔墨的挥洒间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

考试当天，北京贡院外人山人海，考生们怀揣着梦想和希望，排队进入考场。张謇随着人流缓缓走进考场，心中既忐忑又坚定。考场内，气氛严肃而压抑，考生们被安排在一个个狭小的号舍里，长不过六尺，宽仅四尺，一坐就是几天几夜。号舍里条件简陋，只有一块木板当桌椅，一块砖当枕头。

张謇坐在号舍里，看着手中的试卷，深吸一口气，开始认真答题。他文思泉涌，将自己多年的所学和积累尽情展现。在写八股文时，他紧扣题目，立意深刻，从儒家经典出发，结合当下时政，论述严谨，文采斐然。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凝聚着他的心血和汗水。考试期间，他克服了身体的疲惫和环境的不适，全身心投入答题，饿了就啃几口干粮，困了就趴在木板上小憩片刻。

考试结束后，张謇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考场。此时的他，心中充满了期待，同时也有些许不安。他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但科举考试不仅考验学问，还存在诸多不确定因素，结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

等待放榜的日子是漫长而煎熬的。张謇回到家乡，表面上继续着平静的读书生活，一边给学生授课，一边自己学习，但内心却十分焦虑。每当有信使经过，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期待着能带来好消息。夜晚，他常常辗转难眠，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考试时的情景，担心自己是否有疏漏之处。

终于，放榜的日子到了。那一天，南通海门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人们争相前往查看榜单。当张謇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举人名单中时，整个街道都沸腾了。人们欢呼着，奔走相告，张謇高中举人的消息如春风般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

张謇得知消息后，激动得热泪盈眶，多年的努力和坚持，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回报。他的科举之路迎来了重要的转折点，也为他日后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中举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南通海门。家乡的父老乡亲纷纷前来祝贺，张謇家中热闹非凡，门槛都快被踏破。张家张灯结彩，摆下宴席，款待前来道贺的亲朋好友。这一刻，张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和自豪。他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不仅为自己争得了荣誉，也为家族和家乡带来了光彩。

中举之后，张謇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社交方面，他的名声迅速传开，结交的朋友从原本的文人学子，扩展到了朝廷官员和社会名流。许多达官显贵听闻他的才华，纷纷递来橄榄枝，邀请他参加各种雅集、宴会。在这些场合中，张謇得以与更多有识之士交流思想，了解到更广阔的世界和更前沿的理念。他与翁同龢等朝中重臣建立了联系，翁同龢对他的文章和见解十分赏识，成为了他日后在科举和仕途上的重要支持者。

在仕途发展上，中举让张謇获得了更高的起点。他开始频繁出入官场社交圈，参与一些重要的政治讨论和文化活动。原本对他视而不见的地方官员，也纷纷前来拜访，希望能与他建立良好关系。他不再是那个为生计奔波的普通读书人，而是成为了众人眼中的明日之星，前途一片光明。

同时，中举也让张謇有了更多的资源和机会来继续深造。他能够接触到更多珍贵的书籍和文献，得以深入研究自己感兴趣的学问。他还可以参加一些更高层次的学术讲座和研讨会，与当时的学术大家探讨问题，不断提升自己的学识和修养。

然而，张謇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深知，中举只是科举之路上的一个起点，前方还有更艰难的挑战等着他。他决心继续努力，向更高的目标——会试和殿试进军，实现自己“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远大抱负。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张謇更加勤奋刻苦地读书。他总结了自己在乡试中的经验和不足，有针对性地进行学习和提高。他广泛涉猎各种书籍，不仅深入研究儒家经典，还关注诸子百家、历史地理等领域，不断拓宽自己的知识面，提升自己的文学素养和思维能力。

同时，张謇也开始更加关注时事政治。他深知，作为一名有志于进入仕途的读书人，不仅要有扎实的学问，还要对国家和社会的现状有深刻的了解。他通过阅读报纸、与友人交流等方式，密切关注国内外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动态。他深入研究洋务运动的利弊，思考如何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找到平衡，以实现国家的繁富强。他还关注民生疾苦，分析社会矛盾，希望能够在未来为官时，为百姓谋福祉。

在备考的过程中，张謇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一起探讨学问，交流思想，互相鼓励和支持。这些朋友来自不同的地区和背景，带来了不同的观点和见解，让张謇的视野更加开阔。他们常常聚在一起，针对某个学术问题或时政热点展开激烈的辩论，在思想的碰撞中共同进步。这些朋友不仅丰富了张謇的生活，也为他提供了更多的学习和成长的机会。

张謇的中举，也引起了一些朝廷官员和社会名流的关注。他们对张謇的才华和学识给予了高度评价，并表示愿意为他提供帮助和支持。这些人的关注和支持，让张謇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也为他的未来发展带来了更多的机遇。

随着时间的推移，张謇离会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他收拾好行囊，告别家乡的亲人，再次踏上了前往北京的征程。这一次，他怀揣着更大的梦想和更坚定的信念，向着更高的目标进发。在他的心中，已经勾勒出了一幅宏伟的蓝图，他要用自己的智慧和努力，为国家和人民做出更大的贡献。张謇的故事，也将随着他的脚步，继续书写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