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屋顶对话

在林无道这位修为最高者与时冥这位辈分最尊者的意见统一下,纵使众人心头仍萦绕着几分疑虑,行动却已如流水般展开。联系宗门的器物被迅速取出、布置。

林无道身旁的林萧面色凝重,从储物袋中郑重地捧出一方小巧的青铜鼎。鼎内积着细腻的香灰,沉淀着岁月的痕迹。他又取出三支细长的清香,动作一丝不苟。先是对着苍茫天地深深一拜,衣袂无风自动;继而转向小鼎,又是一拜,姿态虔诚。清香被稳稳插入香灰之中,紧接着,林萧取出一枚温润的环形玉佩,指尖灵力微吐,注入其中。

嗡——

玉佩泛起柔和的光晕,鼎中的三柱清香骤然加速燃烧,青烟袅袅升腾,不再散逸,反而在众人面前交织、凝聚,渐渐显化出一片清晰的景象——正是宗门大殿的一角。烟雾缭绕中,宗主皇甫嵩威严的身影逐渐清晰。

皇甫嵩的目光锐利如电,穿透烟雾,首先扫过众人略显狼狈的形容,当视线触及慕容风那毫无血色的脸庞和萎靡的气息时,他眉头猛地一蹙,沉声问道:“无道,黑风谷之行究竟出了什么变故?慕容风怎会伤重至此?”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

林无道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声音沉稳却带着凝重:“禀宗主,黑风谷内藏匿着鬼王宗的化神境妖人!此事已远超我等能力范围,恳请宗主速遣化神境长老前来驰援!”

“化神境?”皇甫嵩瞳孔微缩,语气中带着审视,“此事确凿?”

这时,一直强撑着的慕容风挣扎着开口,声音虚弱却坚定:“师尊……弟子……弟子亲身与那妖人交手,若非云霄兄和无道师兄及时援手,弟子……弟子恐已命丧当场。千真万确,那人……绝对是化神境!”

皇甫嵩的目光顺着慕容风的指引,落在了那个陌生的身影——洛云霄身上。此人气息内敛如渊,以皇甫嵩的眼力,竟也一时难以完全看透,但那份渊渟岳峙的气度,绝非寻常通幽境可比。

“原来如此。”皇甫嵩眼中的审视稍缓,转向洛云霄,语气郑重了几分,“多谢道友仗义出手,救下我这不成器的徒儿。皇甫嵩在此谢过。”

洛云霄正仰头灌了一口酒,闻言随意地摆摆手,酒葫芦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皇甫宗主客气了。至于能从化神境手下救人的原因嘛……或许那老怪物当时心情不错,手下留情了?又或者,是慕容兄命不该绝?”他含糊其辞,将惊险一笔带过。

皇甫嵩深深看了洛云霄一眼,并未深究其言外之意,转而颔首道:“好。既然确认无误,宗门自会处置。”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林无道、时冥等人,“宗门长老不日即到。这几日,尔等便在玄丰城暂作休整,恢复元气,待长老抵达,再协力清剿余孽。”

话音落下,鼎中清香也恰好燃尽最后一缕,烟雾幻象随之消散。虽然危机未解,但有了宗门的明确回应,众人紧绷的心弦总算稍稍松弛,各自接受了这个安排。

夜色渐深。安顿好后续事宜,众人各自散去。洛云霄的身影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客栈屋顶。他随意地躺下,身下是微凉的瓦片,头顶是浩瀚星河与一轮皎洁明月。他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提着酒葫芦,时不时啜饮一口,姿态慵懒而闲适,仿佛白日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与他无关。

时冥回到房中,心绪却如乱麻缠绕,难以安眠。推开窗,正瞧见屋顶上那抹独酌的身影。他略一沉吟,也提气纵身,轻盈地落在洛云霄身旁,学着他的样子躺了下来。

“喏,会喝吗?来点?”洛云霄看也没看,直接将酒葫芦递了过来,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当然!”时冥也不客气,接过葫芦仰头便灌。然而那酒液入喉,却似一道灼热的火线,辛辣猛烈远超他的预料。“咳咳咳……”猝不及防之下,时冥被呛得连连咳嗽,俊脸微红。

洛云霄见状,略带嫌弃地“啧”了一声,一把将葫芦夺回,仿佛怕他糟蹋了自己的宝贝:“急什么,好酒要品。”他自己慢悠悠地抿了一口,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那轮明月清辉遍洒,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悠远的意味:“墨尘兄,你说……何为善?何为恶?”

时冥平复着呼吸,也望向那轮明月,沉吟片刻才道:“善恶之界,本就模糊难辨。于我而言,扶危济困,护佑弱小,可称善;屠戮生灵,祸乱苍生,便是恶。然……”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下来,“或许在真正的强者眼中,善恶不过一念,皆系于掌中之力,翻覆随心。”

“哦?”洛云霄侧过头,月光勾勒出他线条分明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那你觉得……鬼王宗,是善是恶?”

“这……”时冥被问得一愣,旋即不假思索地答道,“自我踏入修行界,耳闻目睹,皆是鬼王宗如何残害生灵,炼魂夺魄,行事狠毒诡谲。此等行径,当属大恶无疑!”

“哈哈哈……”洛云霄闻言,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带着几分自嘲的醉意,“瞧我这记性,这不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么?竟还多此一问,看来今日这‘醉清风’……是喝得有点上头了。”他重新躺好,将双臂枕在脑后,目光再次投向那轮仿佛亘古不变的明月,不再言语。

屋顶上只剩下风声和远处隐约的虫鸣。时冥也安静下来,凝视着那轮皎洁的玉盘,心中默默计算着时日。进入这洞天福地已逾一月,看这月相饱满清亮,中秋佳节,怕是不远了。

就在这静谧即将蔓延开时,洛云霄带着几分醺然、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默,却带着一丝莫名的郑重:

“墨尘,后天便是中秋了……”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望着月亮,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又清晰地传入时冥耳中:

“……到时,还请你……务必照顾好我妹妹。”

时冥心头猛地一跳,豁然转头看向洛云霄,眼中满是惊疑:“洛兄?此言何意?云溪她……”

洛云霄却并未看他,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又似蕴含万千情绪的弧度,声音飘忽:“别问……时候到了,你自然知晓。”

话音未落,他枕在脑后的手似乎不经意地挥了挥。下一刻,在时冥惊愕的注视下,洛云霄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轻烟,无声无息地淡化、消散在清冷的月光之中,只留下屋顶瓦片上微微凹陷的痕迹,和一个尚有余温的酒葫芦,以及那句带着无尽悬念的嘱托,在时冥心头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