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残破的屋檐,洒在焦黑的土地上。
林海从窑洞里探出头来,一夜未合眼的他眼神疲惫却警惕。
昨夜的一切如同烙印刻在心底,父亲被杀、母亲为救他引开追兵,而自己,如今孤身一人。
村子里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偶尔传来木梁坍塌的声响。
林海深吸一口气,将衣袖拉紧,悄悄沿着山脚的小路返回村庄废墟。
他不敢走大路,只能绕过断墙与瓦砾。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心跳如鼓,生怕哪处阴影中突然跳出敌人。
林母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她转身奔跑时的那个挥手,像是最后的告别。
林海蹲在一堵半塌的墙后,屏住呼吸观察四周。
几个日本兵正在村口搭设岗哨,旁边是一辆翻倒的牛车,轮子早已断裂。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房屋,最终停在了自家小院的方向。
那里只剩下一堆倒塌的砖石和焦黑的横梁,连屋顶的瓦片都被掀翻了。
他咬牙爬过去,在碎瓦与灰烬中仔细翻找。
手指划破了皮肤,鲜血渗出,但他没有停下。
终于,他在一堆炭灰中摸到半截发簪——那是母亲最喜欢的那支,铜制的,上面还刻着一朵梅花。
他颤抖地捧起发簪,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
他想喊娘,却只能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他明白,母亲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但此刻,他没有时间沉溺于悲伤。
肚子开始咕咕作响,饥饿让他意识到,活下去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他继续在废墟中搜寻,找到了一小袋干粮,还有父亲以前藏在墙角的一把斧头。
他将干粮绑在腰间,斧头则用绳子缠好背在背上。
站在断墙边,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绑在腰间的匕首。
这把原本属于父亲的短刃,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武器。
他第一次感受到“武器”两个字的分量——它不仅意味着战斗,更意味着责任与生存。
林海缓缓握紧匕首,心中默念:“我不能死。”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他迅速躲进一堵倒塌的猪圈后面,透过缝隙往外看去。
几名日军骑兵正沿村道策马而来,为首的是个身材瘦高、神情冷峻的军官。
林海认得他——昨晚带队屠杀村民的正是此人。
“佐藤健三。”他低声呢喃,记住了这个名字。
佐藤翻身下马,命令士兵们清点人数,并安排人在村中设立据点。
他站在一块石板上,大声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懂日语,但从手势和语气来看,是在下令搜捕幸存者。
林海的心跳加快。他知道,村子已彻底沦陷,再无安全可言。
他悄悄往后退,准备离开,却发现不远处有几名妇女被反绑双手押了过来,其中一位妇人的面容模糊,但林海依稀辨认出那是邻居家的李婶。
“他们要抓人……”林海心头一紧,“是劳军营。”
他想起父亲生前讲过的传闻:关东军占领东北后,常将抓来的年轻女子送往奉天或新京等地的劳军营,供士兵“消遣”。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愤怒几乎让他冲出去拼命。
但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时候。
他必须活下去,等将来有能力了,再去报仇。
就在他准备转移方向时,一个名字从佐藤口中吐出——
“林张氏。”
那是母亲的名字。
林海浑身一震,几乎是本能地屏住呼吸。
他看到佐藤拿出一张名单,指着某个名字对一名下属说了几句话,那人点头后立刻骑马离去。
“他们在找娘……”林海咬紧牙关,眼眶发红。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母亲既然能吸引骑兵注意,便说明她早已做好最坏打算。
如果她被抓,他现在能做的,只有逃命,保存实力。
林海悄然退入树林深处,直到再也看不见村庄为止。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曾经温馨安宁的土地,如今已化作血火炼狱。
他轻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迈步向更深的山林走去。
走了不知多久,林海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体力接近极限。
他靠在一棵树下稍作休息,正准备吃点干粮,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他立刻警觉起来,将匕首握在手中,慢慢靠近声源方向。
只见前方小路上,站着一个穿着长衫的陌生男子。
那人背着一个布包,看起来像是逃难的书生模样,但神情从容,举止镇定。
他看见林海,微微一笑,说道:“年轻人,一个人?”
林海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对方,眼神戒备。
男子没有继续靠近,而是站在原地,语气平静地说道:“我是逃难的教师,姓陈,叫陈默。”
林海依旧沉默,心中却升起一丝奇怪的感觉——这个人,似乎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林海握紧匕首,眼神在戒备与试探间游移。
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自称“陈默”的男子。
陈默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依旧站在原地,嘴角挂着一丝温和却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缓缓从衣袖中取出一块干粮,轻轻掰开,递出一半:“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林海没有接,也没有后退,只是微微低头看了一眼那块干粮。
它看起来干净、完整,显然不是随手能从废墟里翻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一个人?”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
“因为你的眼神。”陈默轻声道,“像你这样的人,不会轻易信任别人。但越是不信任,就越说明你经历过什么。”
林海一怔,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这个人……太冷静了。
“你是谁?”他问得直接。
“我说了,是逃难的教师。”陈默笑了笑,“不过,如果你愿意信我一句,我或许能帮你找你的母亲。”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劈进林海心头。
他猛地抬头,眼神凌厉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找她?”
陈默依旧从容,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
他轻轻将干粮放在地上,退后两步,双手背在身后,语气平静:“昨晚的屠杀,不是偶然。关东军已经开始有组织地清理‘可疑分子’和幸存者。你的母亲,林张氏,被他们列进了名单。而你现在一个人逃命,迟早会被抓住。”
林海的手指慢慢收紧,指甲再次掐进掌心。
他说得对,他确实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
“你到底是谁?”林海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
陈默没有回答,而是忽然侧耳倾听,神色一凝:“来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皮靴踏碎枯枝的声音,还有日语命令的低吼。
林海脸色一变,立刻转身欲逃,却被陈默按住肩膀。
“别慌。”陈默低声说,“往北面的小屋跑,那里有个藏身的角落。记住,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林海本能地想质疑,可对方的眼神让他迟疑了一瞬。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种坚定——像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后的从容。
他咬牙点头,迅速沿着小路奔向北面废弃的农舍。
几乎在他刚躲进屋内的同时,几名日军士兵便出现在林海方才站立的位置。
他们手持步枪,目光扫视四周,警惕而凶狠。
“有人。”一名士兵用生硬的中文喊道。
林海屏住呼吸,缩在屋角的阴影中,手紧紧握住匕首,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喉咙。
几声木板断裂的响动从另一侧树林中传出。
声音不大,却足够引起敌人注意。
“那边!”佐藤健三的手下大喊,立刻调转方向追去。
林海透过破窗看到,正是陈默,在林间故意踩断树枝,引开了敌人。
他的身影很快被几个黑影包围,但他并未逃跑,反而停下脚步,与其中两名士兵周旋。
那一刻,林海第一次看清他的神情——不是恐惧,不是逃避,而是某种近乎于从容赴义的坚定。
他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他强迫自己挪开视线,按照陈默的指示继续往北走,直到彻底脱离危险。
夜色降临,林海在一棵老树下停下脚步。
他喘着粗气,浑身疲惫不堪,却久久无法平复内心的波澜。
就在他准备休息时,发现衣襟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
他展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两个字:
笔迹工整,力道稳健,仿佛早已写好,只等他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