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转机

电话听筒里的忙音是一条冰冷的直线,就像是心电图,宣告了某样东西的死亡。而与之并行的,则是格雷迪那句不带任何温度的通牒。

二者在里奥的耳廓里构成了二重奏,精准的宣告了一个事实:

他输了。

从拿到海选传单,到被现实一记重拳迎面击倒,整个过程的生命周期甚至不足48小时。

属于原主“里奥万斯”骨子里那股冲动的毁灭欲再次蠢蠢欲动。

他像一头被囚禁的野兽在嘶吼,想要砸了电话,抢一辆车,一路开到墨西哥,或者干脆找个地方喝的烂醉,然后被警察送回去。

这些疯狂而简单的念头不断地冒出来,劝他放弃思考。

然而,属于林刻的灵魂,那个在电影理论和剧本结构中浸泡了10多年的灵魂,在沉默的绝望中,反而变得更加冷静。

他强迫自己将眼前的困境,想象成一部电影第二幕的开端。

主角在经历了煽动性事件后,往往会冲锋,而后遭遇惨败跌入谷底。

这是大多数英雄叙事的标准流程,主角所必须要经历的压力测试,

那么,这里的剧本该怎样续写?

显而易见的,剧本的主角当然不会在第一个挫折后就删号重练。

他会复盘拆解对手的逻辑,评估自己手中仅有的筹码,然后用一套精心计算过的流程,去撬动一个看起来无法战胜的系统。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他的手中有牌吗?

答案是:有的。

里奥的目光穿过管理室,看向蒙尘的窗户。

他的资产为负,没有信用记录,还有一个恨不得立刻把他“程序性逮捕”的假释官。

然而,他之所以还在这里,正是因为有一位心地善良,却被格雷迪称为“多管闲事”的社工愿意为他担保——艾莉诺.奥尔布莱特女士。

在原主的记忆中,奥尔布莱特女士是一位50多岁,穿着得体,眼神温和的女性。

她和其他寄养系统里的工作人员不同,是真心在关爱这些被社会抛弃的孩子,并坚信他们每个人都有被拯救的价值。

这是一个唯一能确定,会站在“里奥•万斯”这边的人。

一个计划在他的脑中飞速成型。

它的风险极高,成功率可能很低,但这却是目前唯一有机会的路径。

里奥没得选,哪怕牌桌上的赌注是他一年的自由。

他将泛着忙音的电话挂了,而后又拨通了奥尔布莱特女士办公室的号码,对面传来正向的信号:

——谢天谢地,她还在加班。

在等待电话拨通时,里奥已经切换成了“表演模式”。

他将共享档案里有关“受害者”的情绪和“迷茫”的情绪相结合,电话接听后的声音也不再像之前一般冷静,而是变得脆弱迷茫,带着一丝压抑的哽咽。

“奥尔布莱特女士,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了…是我,里奥•万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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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九点五十分,李奥出现在格雷迪的办公室门口。

这位假释官的办公室和他本人一样,死气沉沉,

里面的文件堆积如山,百叶窗则拉的死死的,空气里只有廉价咖啡和灰尘的味道。

格雷迪靠在椅子上,将那双粘着尘土的靴子架在办公桌上,脸上是一种“我早就料到了”的,充满掌控成功的愉悦表情。

“你迟到了10分钟,万斯,”他似笑非笑,瞥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用一种宣布判决的口吻说着瞎话,“来吧,说说。汇报一下你过去这三天的梦游路线,是在街上闲逛,还是在哪个角落里思考人生?”

里奥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去反驳那个,他明明早到了10分钟,却被说成晚到的事实。

他将自己调整成了一个学生面对教导主任的姿态,双手在身前交握。

一时间,一种局促不安,又带着一丝试图辩解的倔强情绪,立马从他的动作中传达出来。

“格雷迪先生,我没有闲逛,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找工作上。”

“哦?”

假释官挑了挑眉,话语中,是明显的不信任。

“我问遍了所有的快餐店和洗车行,不仅仅是周边的,报纸上的我也有打电话过去询问。”里奥语速不快,条理清晰,平静的陈述着事实。“我很愿意付出我的劳动,但对方只要看到我的背景资料,就会拒绝我。然后我发现了一个叫’Z’的苏打水品牌在海选广告演员,幸运的是,这是一个非公会项目。”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真诚和一丝委屈。

“我去了,格雷迪先生。”

“我从上百人里脱颖而出,被选择导演当场确定进入了终选。我以为…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

格雷迪脸上的嘲讽,稍显收敛,这道说辞细节过于具体,不太像是临时编造的谎言。

“终选在周五,我本来想昨天拿到正式聘用意向书再向您汇报。”里奥的声音沉了下去,精准的释放出是“失望”的信号,“但是品牌客户方做了背景调查,然后他们以’潜在公关风险’为由,取消了我的资格——就在昨天下午。”

他停顿了一下,以便这番话有足够的时间发酵。

“格雷迪先生,我努力了。我拼尽全力的去遵守规则,去抓住每一个机会,但问题不在于我是否努力。”

“系统的操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我第二次机会。我因为一个无法被抹去的标签,被剥夺了工作的权利。那么,请问这是否构成,您之前定义的’未能维持合法稳定收入来源’?”

他巧妙地将皮球踢了回去,把自己从一个“懒惰的,不守规矩”的假释犯,重塑成了一个积极努力,但被“社会系统性歧视”所伤害的受害者。

格雷迪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当然知道里奥说的是事实,但他是这个畸形系统的一部分,永远不会在言语上承认这一点。

“别跟我扯这些有关社会学的废话,万斯。”他把脚从桌上放了下来,身体前倾,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规则就是规则,我只需要看结果。72小时,没有工作,就是违反假释!”

“那么,”里奥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敲在格雷迪的心上,“请问,把我送回去,就是您对我努力遵守规则的最终奖赏吗?”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显然格雷迪还有最基本的良心。

就在这凝滞之间,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格雷迪烦躁的抓起电话,不耐烦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而坚定的女声。

“早上好,格雷迪先生,我是艾莉诺.奥尔布莱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