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迟来的悔恨与无声的呐喊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毒虫,在尘土飞扬、汗臭弥漫的工地上悄然传播,最终钻进了李小沐的耳朵。

那是一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午后。李小沐正扛着一袋沉重的水泥,在摇摇晃晃的脚手架上艰难挪步。汗水浸透了他的破旧工装,在背上画出一大片深色的盐渍,混合着飞扬的粉尘,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肺部灼痛,眼前阵阵发黑。支撑他的,只剩下那点微薄的工钱,和心底深处某个角落里,尚未完全熄灭的、关于“未来”的微弱火星——尽管那火星,早已被现实的泥泞层层覆盖。

“喂,李三儿!”一个平时关系尚可、嘴有点碎的工友老张,凑到他休息的阴凉处,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猎奇、同情和毫不掩饰的鄙夷的表情,压低了声音:“听说了没?你老家那边…出大事了!”

李小沐正仰头灌着凉白开,闻言动作一顿,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心脏。水顺着嘴角流下,滴在布满灰尘的工装上。

“啥…啥事?”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就你以前老念叨的那个…叫啥…林丫头?”老张咂咂嘴,眼神飘忽,“哎哟我的天,可不得了了!听说彻底疯逑了!跟着一帮子混混瞎混,打打杀杀,还卷进人命官司里了!好像…好像还被…”老张做了个下流的手势,眼神里是赤裸裸的龌龊,“…那个了!最后听说…唉!割腕自杀!拉到医院差点没救回来!啧啧,造孽啊…”

“嗡——!!!”

老张后面的话,瞬间变成了一片模糊的、遥远的噪音。李小沐只觉得脑袋里像是被塞进了一颗重磅炸弹,轰然炸响!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所有的知觉,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剥离!

世界,在他眼前旋转、崩塌、碎裂!

*丫头…疯了…

*卷进人命官司…

*被…那个了…

*割腕自杀…差点没救回来…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带着倒刺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发出滋滋的、焦糊的声响!剧烈的疼痛从心脏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噗通!”

沉重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他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瘫软在地!手中的破搪瓷缸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凉水泼了一地,瞬间被干燥的水泥地吸干,只留下一片深色的、迅速消失的水痕,如同他此刻迅速被抽干的灵魂。

“哎!李三儿!你咋了?”老张被吓了一跳,想去扶他。

李小沐却毫无反应。他瘫坐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灭顶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吞没、撕碎、碾压成齑粉!

是他!

都是他!

是他那愚蠢透顶、自以为是的谎言!那句冰冷的“睡了”!是他亲手将最心爱的女孩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是他用淬毒的匕首,一刀刀凌迟了她纯净的灵魂,最终将她逼成了“疯子”,推向了毁灭的边缘!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他痉挛的喉咙!他猛地用头狠狠撞向旁边粗糙的水泥柱子!“砰!砰!砰!”沉闷的撞击声在闷热的空气中回荡,额头上瞬间一片青紫,渗出血丝!他想用肉体的剧痛,来抵消那足以将他灵魂撕成碎片的悔恨!

“哎哟!你疯啦!”老张和其他几个围过来的工友连忙死死拉住他。

“放开我!放开我!”李小沐双目赤红,状若疯魔,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扎着!一股暴戾到极致的杀意直冲头顶!像岩浆般灼烧着他的理智!他要回去!立刻!马上!

“我要回去!我要杀了他们!杀了阿强!杀了黑皮!杀了所有伤害她的人!!”他嘶吼着,声音凄厉如同厉鬼,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猛地推开拉住他的工友,像一头失控的野兽,跌跌撞撞地冲向不远处正在树荫下喝茶、唾沫横飞地跟人吹牛的工头!

“王工头!给我钱!结算工钱!我现在就要走!!”李小沐冲到工头面前,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疯狂。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工头,仿佛对方不答应,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撕咬!

工头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地上。待看清是李小沐,脸上立刻堆满了不耐烦和鄙夷:“李小沐?你他妈发什么疯?结算工钱?现在?”

“对!现在!一分都不能少!我要钱救命!”李小沐几乎是吼出来的,额头的伤口还在渗血,配上他狰狞的表情,显得格外可怖。

“救命?救你妈的命!”工头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小沐脸上,“工程款被上面卡得死死的!老子自己都他妈快揭不开锅了!哪有钱给你?!现在走?行啊!大门开着!你爱滚哪滚哪!一分钱没有!等结了账,爱去哪去哪!”工头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

冰冷残酷的现实,如同一盆掺着冰碴的脏水,兜头浇下!

李小沐浑身沸腾的杀意和疯狂,瞬间被这盆冰水浇得透心凉!他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骤然冻结的雕像。额头的血混着冷汗流下,滑过脸颊,带来一丝冰凉的刺痛。他看着工头那张油滑而冷漠的脸,看着周围工友们或麻木或同情的目光,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铁链,瞬间将他牢牢捆缚!

他连一张离开的车票钱都拿不出来!

他连立刻飞到丫头身边都做不到!

他拿什么去报仇?拿什么去“保护”她?拿这条贱命吗?可这条贱命,此刻连自由都换不来!

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瞬间压垮了所有的愤怒和疯狂。他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所有力气瞬间被抽空,身体晃了晃,踉跄着后退几步,背靠着粗糙的砖墙,缓缓滑坐下去。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给了命运,输给了现实,更输给了自己那愚蠢透顶的“善意”。

***

夜深了。

工棚里鼾声四起,混杂着汗臭、脚臭和劣质烟草的味道。李小沐蜷缩在通铺最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只受伤濒死的野兽。白天的疯狂和绝望已经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死寂。眼泪早已流干,眼睛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悔恨,如同亿万只食髓的蚂蚁,一刻不停地啃噬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和灵魂。丫头空洞的眼神、手腕上刺目的纱布、还有老张那带着鄙夷的“被那个了”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循环、放大。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迟来的忏悔!

黑暗中,他颤抖着,摸索着从贴身的破旧裤袋里,掏出了那部屏幕碎裂、外壳磨损严重的二手手机。这是他得知丫头消息后,唯一能抓住的、与那个被他亲手毁灭的世界联系的稻草。

冰凉的手机外壳,硌着他同样冰凉的手指。他用颤抖的、沾满灰尘和汗渍的手指,费力地解锁屏幕。微弱的蓝光在黑暗中亮起,映着他惨白扭曲、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深陷的、如同枯井般绝望的眼睛。

他点开短信界面,找到那个刻在灵魂深处的名字。

指尖悬在冰冷的虚拟键盘上,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有千钧重。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浓重的绝望。

他必须说!必须告诉她真相!哪怕她永远不会原谅他!哪怕她永远看不到!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无比艰难地敲打着:

>**“丫头,对不起!我错了!全都是我的错!那个按摩女的事是假的!是我怕自己给不了你未来,怕自己哪天死在工地上拖累你,才编出来骗你的!我混蛋!我该死!你等着我,我马上回来找你!我们重新开始!让我保护你!用我的命保护你!求求你…回我一句…”**

最后一个字敲完,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如同悬在命运的断头台上。他死死盯着那行承载着他所有悔恨、绝望和卑微祈求的文字,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烙印进虚空。

然后,他用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按了下去!

屏幕短暂地亮起——“发送成功”!

那四个字,在黑暗中像微弱的、转瞬即逝的火星。

李小沐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整个人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他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咔咔的轻响。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那小小的、冰冷的屏幕,仿佛要将它看穿,看到千里之外那个躺在病床上、缠着白色纱布、灵魂早已支离破碎的女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工棚外的虫鸣显得格外刺耳。

手机屏幕由亮变暗,最终,彻底熄灭。

没有震动。

没有铃声。

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手机屏幕上,最后一点微光熄灭的瞬间,映出了李小沐眼中最后一丝希冀彻底破灭的灰烬。

“啊…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紧接着,是再也无法抑制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绝望!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那部承载了他最后希望、也见证了他所有悔恨与无力的手机,被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砸向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

塑料碎片和破裂的屏幕残骸如同绝望的泪花,在黑暗中四散飞溅!

李小沐猛地从地上弹起!像一头被彻底逼入绝境、濒临死亡的困兽,赤红着双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可怕声响,跌跌撞撞地冲出恶臭弥漫的工棚!

外面,是异乡城市冰冷、陌生、永不疲倦的璀璨霓虹。

红、绿、蓝、紫…变幻闪烁,勾勒出高楼大厦冷漠的轮廓,将天空映照得如同虚假的幕布。这繁华的光影,与他此刻身处的地狱,形成了最残酷的讽刺。

李小沐站在工棚外冰冷的空地上,仰起头,对着那片被霓虹污染、看不见一颗星辰的、虚假的夜空,张大了嘴巴——

一声凄厉绝望、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长长的哀嚎,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悲鸣,猛地刺破了沉寂的夜空!那声音里,饱含着**爱情被现实彻底碾碎的粉末**,**灵魂被悔恨凌迟的惨叫**,以及**面对命运巨轮时,蝼蚁般无力回天的、最深沉的悲鸣!**

哀嚎声在冰冷的空气中久久回荡,最终被城市永不停止的喧嚣无情地吞噬,不留一丝痕迹。只留下一个蜷缩在黑暗角落、如同被世界遗弃的破碎身影,和一部散落在地、屏幕彻底碎裂、再也无法亮起的手机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