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渡的日头正毒,把码头的青石板晒得能烙饼。阿远蹲在茶摊的阴凉里,看脚夫们赤着膀子扛货,汗珠子砸在石板上,转眼就被蒸成白汽。突然一阵推搡声传来,几个黑布缠头的汉子横冲直撞地推开人群,腰间佩刀的刀柄磨得发亮,码头上的喧闹像被刀劈了似的,瞬间缺了一角。
“都让开!二当家的船靠岸了!”为首的汉子嗓门像破锣,唾沫星子溅到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筐沿上。阿远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一艘乌篷船正慢悠悠靠向码头,船舷漆着半褪的玄色,船头立着个铁塔般的壮汉,三角眼扫过岸边时,阿远胸口的桃花木牌猛地一烫。
“那就是黑风帮的刘二豹?”阿远压低声音问茶摊老板。老板慌忙摆手,往他碗里续茶时,手抖得差点把茶壶盖碰掉:“小哥别多问……上月漕帮的老艄公不肯交‘过水钱’,第二天船就沉在江心里了。”
话音未落,乌篷船“吱呀”一声靠了岸。刘二豹踩着跳板下来,蟒纹腰带勒得肚皮鼓鼓囊囊,路过一个卖菱角的婆子时,嫌担子挡路,靴底直接碾过竹筐。紫黑的菱角滚了一地,婆子蹲身去捡,却被他身后的喽啰一脚踹在背上,“扑通”栽进水里。
“哈哈哈!老东西水里捞菱角,倒也省了洗!”喽啰们哄笑起来。岸边的人纷纷后退,有几个想上前扶的,却被黑风帮汉子腰间的刀吓得缩回了手。阿远只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手心的木牌烫得像块火炭,眼前突然闪过无数桃花瓣旋转的虚影——那些花瓣落进江水里,竟化作清晰的波纹,映出刘二豹袖口藏着的半截暗红布条。
“住手!”
一声清喝穿透嘈杂。阿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衫青年拨开人群走来,手里摇着把素白纸扇,扇骨竟是桃花木的纹理。这青年走到水边,伸手将呛水的婆子拉上岸,动作不疾不徐,目光却像冰锥似的钉在刘二豹脸上:“刘二当家在渡口横行,可知‘河运司’的规矩?”
刘二豹斜眼打量青年,见他肩窄腰细,笑得更凶了:“哪来的小白脸,也配提河运司?信不信老子把你这扇子掰碎了喂鱼!”说罢猛地伸手去夺,掌风带起的腥气让阿远胃里一阵翻腾。
就在这时,青衫青年手腕一翻,纸扇“唰”地展开,扇面上竟用银墨画着半株桃树,枝桠间藏着只振翅的燕雀。刘二豹的手刚碰到扇面,突然像被针扎似的缩回,掌心赫然多出个淡红指印,形如桃花。
“你是……”刘二豹脸色骤变,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刀。周围的喽啰见状立刻拔刀,刀刃在日光下晃出冷光。码头上的人吓得四散奔逃,只有阿远站在原地,胸口的木牌正剧烈发烫,木牌上的桃花纹路竟隐隐发亮,与青衫青年扇面上的银墨桃花遥相呼应。
青年却仿佛没看见刀光,反而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三日前黑风帮劫走的‘云锦号’货船,龙骨上刻着‘苏杭织造’的暗纹。刘二当家若想让河运司的缇骑来渡口喝茶,不妨继续试试。”
刘二豹握着刀的手青筋暴起,三角眼在青年和阿远身上来回打转。阿远注意到青年袖口滑落时,露出的腕间竟戴着一枚桃花木串,和自己贴身藏的木牌材质一模一样。江风突然卷起,吹得青年衣摆翻飞,阿远分明看见他内衬上绣着的不是桃花,而是一朵逆水而开的血色莲花。
“我们走!”刘二豹突然啐了口唾沫,狠狠瞪了青年一眼,带着喽啰们骂骂咧咧地往码头深处走去。水面上突然漂来几片真正的桃花瓣,顺着水流绕着青年的脚边打转。阿远低头看向掌心的木牌,只见木纹深处渗出一缕极淡的血丝,像一滴墨落入清水,缓缓晕开。
青衫青年转过身,目光落在阿远身上,纸扇轻轻敲了敲掌心:“这位小兄弟,可曾见过一块刻着‘渡厄’二字的桃花木牌?”
阿远的心猛地一跳,手刚要摸向胸口,却见青年身后的江面上,不知何时漂来一叶扁舟,船头立着个身披蓑衣的老者,竹篙上挂着半串风干的桃花,正隔着半江水汽,朝这边遥遥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