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杀意寒殿

“可疑之人?”

萧远山那句如同淬冰寒刃的问话,裹挟着“行刺王杀驾”的死亡阴影,狠狠劈开了邵思涵强撑的最后一层薄冰!

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汗毛倒竖,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他知道!他怀疑了!他怀疑那些候选者!他怀疑谢怀瑾!他怀疑我了!】

混乱的恐惧如同失控的洪流,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堤坝。

她几乎是凭借着最原始的本能,目光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求助,猛地扫向身侧那抹唯一的温润靛青——谢怀瑾!

这一眼,仓皇,无助,带着濒临崩溃的怀疑和一丝残存的依赖,在死寂而杀机四伏的大殿里,如同黑夜中骤然点燃的烽火,清晰得刺眼!

阶下,萧远山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瞬间捕捉到了这惊惶的一瞥!疑云瞬间凝聚成风暴!

他铁塔般的身躯猛地绷紧,如同即将扑杀猎物的猛虎,冰冷锐利的视线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和骤然爆发的浓重杀意,狠狠钉在了谢怀瑾身上!

殿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只剩下无形的刀锋在疯狂碰撞、嘶鸣!

【是他!果然有鬼!深更半夜,陛下惊悸异常,身边唯有此人!陛下这惊惶一瞥……】

萧远山心头警钟狂鸣,握着腰间佩刀刀柄的手,指节已然捏得发白,铁甲下的肌肉贲张,一股久经沙场的凶悍戾气无声弥漫!

邵思涵被萧远山那骤然爆发的、如有实质的杀意惊得魂飞魄散!她甚至能感觉到谢怀瑾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致命!

【完了!他要动手了!谢怀瑾……他会不会……】

巨大的恐慌让她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杀机即将彻底引爆的瞬间——

被两道冰冷视线锁定的谢怀瑾,却依旧如同沉静的深潭,不起半分波澜。

他甚至没有抬眼去看萧远山那几乎能将他洞穿的锐利目光,也没有回应邵思涵那惊惶无助的一瞥。

他只是微微垂着眼睑,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遮住了眸中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他那双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靛青色的袖口。

然后,在邵思涵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在萧远山杀机毕露的审视下,他极其平稳地、带着一种近乎禅意的专注,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半旧紫檀木药箱最上层的小格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素色锦囊,约莫婴儿拳头大小,用同色的丝线系着口。

锦囊本身并无特别,但当他将其轻轻托在掌心时,一股比之前更加浓郁、也更加清冽纯净的草木药香,如同被无形的风拂过,瞬间在御案周围弥漫开来!

那香气极其独特,仿佛汇聚了雨后初晴的松林清气、山涧幽兰的冷冽芬芳、还有几味难以名状却令人心神骤然一宁的草木根茎的苦香。

这香气霸道地驱散了军报带来的血腥硝烟味,也冲淡了殿内弥漫的铁锈和萧远山带来的肃杀之气,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邵思涵包裹其中。

谢怀瑾的目光依旧低垂着,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掌心的那个小小锦囊上。

他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锦囊光滑的表面,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没有触碰邵思涵,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极其自然地将那个散发着清冽药香的锦囊,轻轻推到了邵思涵面前、那份染血的军报旁边。

锦囊落在冰冷的御案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轻响。

“陛下,”他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般温润如玉,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仿佛刚才那凝如实质的杀意从未存在过,“此乃臣以‘凝神草’、‘安息香’、‘雪魄兰蕊’等九味药草秘制的‘定魄囊’。随身佩戴,或置于枕畔,可助陛下宁心安神,驱散惊悸梦魇。”

他的话语清晰,带着纯粹的医者关怀,却又像一道无形的咒语,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杀局。

邵思涵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突然出现的锦囊上。

那清冽纯净、带着安抚力量的药香如同实质般钻入她的鼻腔,奇异地抚平了她疯狂擂动的心脏和几乎炸裂的神经。

那香气是如此熟悉,如此令人安心,仿佛将她瞬间拉回了刚才那片宁静的药香港湾。

【定魄囊……】

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带着微颤,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那个温软的锦囊。

入手微凉,带着谢怀瑾指尖的微温,那清冽的药香瞬间包裹了她的手指,丝丝缕缕地渗入皮肤。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锦囊的刹那——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殿内紧张气氛吞噬的推门声响起。

沉重的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

一个身影,如同幽静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来人一身深青色宫装,样式简洁利落,无半分多余纹饰,只在领口和袖口处用银线绣着细密的云纹。

乌发一丝不苟地挽成最普通的圆髻,只用一根素银簪固定,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优雅的颈项。

她身姿挺拔如青竹,步履无声,行走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沉静与干练。

面容并非绝色,却极其清秀耐看,眉如远山含黛,眼似寒潭沉星,鼻梁挺直,唇色很淡,微微抿着,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冷冽与疏离。

她手中稳稳地托着一个剔透的白玉托盘,上面放着一只同样莹白的盖盅,丝丝缕缕温润的白气从盖盅边缘袅袅升起,带着人参特有的微苦甘香。

正是邵思涵(或者说原主)的掌事女官,青鸢。

她甫一踏入殿内,那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眸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扫过全场!

掠过阶下铁甲森然、杀意未消的萧远山,掠过御座旁侧垂眸侍立、一身药香的谢怀瑾,最终,精准地定格在御座之上——邵思涵那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庞,剧烈颤抖的指尖,以及眼中尚未褪尽的惊惶和恐惧!

青鸢的目光在邵思涵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沉静的寒潭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碎裂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近乎冻结的寒意覆盖。

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言语。

她如同没有看到殿内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没有看到萧远山那审视的目光,也没有看到谢怀瑾的存在。

她只是端着那白玉托盘,步履依旧无声而稳定,径直踏上了玉阶。

她走到御案前,姿态恭谨却又不卑不亢地将托盘轻轻放下。

温润的人参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与谢怀瑾锦囊的清冽药香奇异地交融在一起。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邵思涵几乎要落泪的动作。

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那手指修长有力,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却异常稳定。

她稳稳地、不容拒绝地,扶住了邵思涵那只因恐惧和寒冷而依旧在微微颤抖、正紧紧攥着那个“定魄囊”的手!

一股温和却异常坚定的力道从她掌心传来,瞬间稳住了邵思涵摇摇欲坠的身体和狂乱的心神!

那力道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别怕,我在。

青鸢的目光这才缓缓抬起,迎向了阶下萧远山那双依旧锐利如鹰隼、此刻正充满审视和惊疑的眼睛。

她的眼神清冷如万年寒冰,没有丝毫畏惧,也没有丝毫温度,声音如同玉器相击,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和……隐隐的护主锋芒:

“萧统领。”

她的称呼简洁,没有任何客套,“陛下旧伤未愈,又添惊悸,脉象虚浮过甚,此刻心神耗损已至极限。”

她的目光扫过邵思涵惨白的脸和紧攥着锦囊的手,语气加重,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军务再急,也请萧统领……容陛下缓一口气。”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清晰而冰冷,带着掌事女官特有的威仪和一种源自深宫的、无形的压力。

她直接点明了邵思涵“旧伤未愈”(那被玉玺龙角硌伤的掌心?)和“心神耗损至极限”的状态,将萧远山咄咄逼人的军务汇报,硬生生按了下去!

萧远山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闯入、气质清冷如冰、姿态强硬的女官,看着她稳稳扶住女帝的手,听着她那不容置喙的“容陛下缓一口气”……他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青鸢……陛下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影卫出身,掌管宫禁内务,深得陛下信任。

她的出现,她的姿态,她的话语……无疑代表了陛下此刻最真实的状态——虚弱、惊悸、不堪重负!

他心中翻腾的疑虑和杀意,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是啊,陛下龙体如此,惊悸若此,此刻再逼问细作之事,恐怕真会酿成大祸!而那个谢怀瑾……有青鸢在此,他若真有不轨,也绝无可能得逞!

萧远山紧绷的身躯终于缓缓放松了一丝,那如同实质般的杀意也如潮水般退去。

他锐利的目光在青鸢冷冽的脸庞和邵思涵紧攥着锦囊的手上停留片刻,最终,沉沉地落在了御座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重重疑虑,抱拳躬身,声音恢复了军人的沉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臣……鲁莽。惊扰陛下圣体,臣万死!军务紧急,然陛下龙体为重。细作之事,臣定当全力追查,绝不让宵小有机可乘!待陛下稍安,臣再行禀报!”

说完,他不再停留,深深地看了一眼御座上依旧惊魂未定的女帝,又用余光极快地扫过垂眸侍立的谢怀瑾和冷若冰霜的青鸢,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铁甲叶片摩擦的冰冷“哗啦”声,随着他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殿门外的沉沉夜色中。

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殿门重新合拢,隔绝了外面凛冽的寒风和肃杀的气息,邵思涵紧绷到极致的心弦才“嗡”的一声,骤然松弛下来!

巨大的脱力感瞬间席卷全身,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宽大的御座里,浑身冷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但那股灭顶的恐惧终于开始缓缓退潮。

她紧紧攥着掌心里那个温软的、散发着清冽药香的“定魄囊”,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锦囊柔软的布料被她攥得变了形,那清冽的草木气息却固执地钻入她的鼻腔,一点点抚慰着她惊魂未定的心神。

青鸢依旧稳稳地扶着她的一只手臂,那手掌传来的稳定力道如同定海神针。

她另一只手端起白玉托盘上的盖盅,揭开盖子,温润的人参香气更加浓郁。

她用玉匙轻轻搅动了一下里面色泽温润的参汤,舀起一小勺,递到邵思涵唇边,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陛下,参汤温补,趁热用些。”

邵思涵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微微张嘴,含住了那温热的参汤。

温润甘苦的液体滑入喉咙,一股暖意缓缓升起,与“定魄囊”的清冽药香交织在一起,如同在冰天雪地里燃起了一小簇篝火。

她疲惫地闭上眼,长长的眼睫如同受惊的蝶翼,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浓密的阴影。冷汗浸湿了她鬓边的碎发,黏腻地贴在额角。

青鸢沉默地、一勺一勺地喂着她参汤,动作稳定而轻柔。

她的目光低垂,落在邵思涵紧攥着锦囊、指节泛白的手上,又扫过她另一只藏在袖中、微微颤抖的手——那里,青鸢知道,掌心定然还残留着被玉玺龙角硌出的红痕。

殿内只剩下参汤被搅动的细微声响,和邵思涵劫后余生般粗重又渐渐平复的喘息。

烛火依旧摇曳,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三人安静的身影。

谢怀瑾依旧垂眸侍立在御座旁侧,如同一尊沉默的玉雕。

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杀机,仿佛未曾在他身上留下半分痕迹。只有那清苦的药草香气,依旧若有若无地萦绕着。

青鸢喂完最后一口参汤,将玉盅轻轻放回托盘。

她并未立刻退下,也没有去看谢怀瑾。她只是用一方干净的素白丝帕,极其轻柔地拭去邵思涵唇角残留的汤渍。动作间,她的指尖不经意地拂过邵思涵冰冷汗湿的额角。

“陛下,”青鸢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只有近在咫尺的邵思涵能听清,“夜已深,惊悸伤身。清漪阁……静暖,药香宁神。”

【清漪阁……】

邵思涵闭着眼,脑子里混沌一片,只有这三个字如同魔咒般盘旋。

那代表着谢怀瑾,代表着宁静,代表着安全,代表着远离这令人窒息的金砖大殿和那些可怕的细作疑云。

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带着浓浓的依赖和疲惫:“去……清漪阁……”

青鸢闻言,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了然?是担忧?还是别的什么?

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没有任何迟疑,只是微微颔首:“是,陛下。”

她稳稳地扶起邵思涵绵软无力的身体,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邵思涵像个提线木偶般,任由她搀扶着,脚步虚浮地走下御阶。

她另一只手,依旧死死地攥着那个小小的“定魄囊”,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护身符。

谢怀瑾安静地跟在她们身后半步之遥,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他提起自己的紫檀木药箱,步履无声。靛青色的衣袂拂过冰冷的地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三人一前两后,穿过空旷死寂、煌煌灯火照耀下却显得无比阴森的大殿,走向那扇通往殿后幽深宫苑的侧门。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那份染血的军报、萧远山留下的肃杀余威,以及那些盘旋不去的细作疑云,暂时隔绝在外。

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吹得邵思涵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往青鸢身边靠了靠。青鸢的手臂稳稳地支撑着她,如同最坚实的依靠。

谢怀瑾快走一步,无声地越过她们,走在前方引路。

他的身影在宫灯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黑暗的沉静力量。

邵思涵的目光落在前方那个靛青色的背影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里被攥得变形的锦囊。

清冽的药香丝丝缕缕,缠绕着她的指尖,也缠绕着她混乱惊惶的心绪。

【清漪阁……】

她在心里喃喃,疲惫地闭上了眼,将身体更多的重量倚靠在青鸢身上。

这选秀的游戏,这女帝的尊荣……背后藏的,哪里是什么风花雪月,分明是刀光剑影,是尸山血海,是……随时可能将她吞噬的万丈深渊!

而此刻,唯一能让她感到一丝安全的,竟是这个深夜被召来的、体弱多病的太医,和身边这个如同寒冰般冷冽却无比可靠的女官。

她攥紧了手中的锦囊,指甲几乎要嵌进柔软的布料里。那里面,仿佛藏着一点微弱的、属于人间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