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时,云鹤澜的裙裾被海风掀起一角。
她跪在听风楼青瓦铺就的屋顶上,星盘在掌心发烫,青铜表面的二十八星宿纹路正渗出细密的汗珠——那是她鲛族血脉里的咸涩。
“天枢星...坠了。“她的尾音发颤,指尖抚过星盘上本该恒定的紫微星位。
记忆里老鲛人用鱼骨笔在珊瑚墙上刻下的预言突然翻涌:“当九曜归位,星轨成墟,归墟裂隙将噬尽六界生机。“此刻天幕上的星子像被无形之手揉碎的银沙,最亮的那颗正拖着幽蓝尾焰沉向海平线,像极了三百年前海眼喷发时,被卷进漩涡的鲛族幼崽。
星盘“咔“地裂开一道细缝,碎星光芒刺痛她的眼。
云鹤澜咬着唇,贝齿在唇瓣压出淡红印子——她必须赶在裂隙开启前找到阻止的办法。
次日清晨,听风楼的茶雾还未散尽。
苏阮阮正踮脚擦拭檐下的听风铃,忽见一抹水蓝身影穿过雕花月洞门。
云鹤澜发间的珍珠发簪少了一颗,发梢还沾着未干的露水,这在向来精致的鲛族采珠女身上极少见。
“阮阮。“云鹤澜的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袖中星盘被她攥得泛白。
她径自转进二楼雅间,檀木窗半开,晨光漏进来,照见她腕间新添的青痕——是昨夜星盘震动时挣出的。
苏阮阮跟着进来,顺手掩上雕花门。
她倒了盏碧螺春推过去,却见云鹤澜直接掀开茶盏,将星盘按在桌案上:“紫微垣偏移三度,太微星黯淡如烛火。“她指尖点过星盘上扭曲的轨迹,“归墟令碎片要复苏了,鲛族预言说...裂隙会随星辰而启。“
苏阮阮的指尖在茶盏边缘顿住。
她望着星盘上紊乱的星轨,想起昨日山腹中石门亮起的星芒,想起谢砚之眼底未说尽的往事。“需要召集谁?“她抽出腰间的听风笺,笔锋在纸上划出利落的墨痕——这是她情报网的暗号,“裴昭那呆子最近在青丘城卖符篆,顾萱的炼器坊离这不远,谢首徒和萧少宗主...应该还在山里头。“
“全叫来吧。“云鹤澜的指甲掐进掌心,“我带了鲛族秘典,需要他们的术法印证。“
辰时三刻,听风楼的木门被“砰“地撞开。
裴昭裹着件缀满符咒的墨绿道袍冲进来,发间还沾着草屑:“阮阮姑娘!
我在城南看见卖糖葫芦的老伯,他说有位仙子找我——“话音未落,他的目光扫过雅间里的云鹤澜,耳尖“腾“地红了,“原、原来是云姑娘!
你定是算到我今日会来,所以特意选这时辰...“
“停。“顾萱抱着青铜匣从后堂转出来,发带歪在耳侧,显然是匆忙赶来。
她抬手将裴昭怀里的《星辰与美人》话本抽走,“撕啦“一声扯成两半,“星象异变是能拿话本解的?
你当这是话本里公子小姐看星星诉衷肠?“
裴昭望着飘落的纸页,嘴角抽了抽:“我这是...借鉴前人智慧!“
“前人智慧?“谢砚之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他负手而立,腰间玉牌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你说的前人,莫不是话本里那个把彗星当桃花劫的酸秀才?“他抬步走进雅间,目光扫过云鹤澜的星盘,剑眉微挑——那上面的星轨,竟与山腹石门上的纹路有三分相似。
萧烬霆随后进来,袖中断玉剑的剑柄露出半寸,他替云鹤澜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梢:“先看星盘。“语气平淡,却让裴昭瞬间闭了嘴。
云鹤澜深吸一口气,将鲛族秘典推到桌中央。
泛黄的羊皮纸上画着扭曲的星图,边角用银粉写着“归墟裂隙,星陨则启“。
谢砚之垂眸扫过,指节无意识抵着纸面,山腹中石门后的黑暗突然在眼前闪回——那里藏着的,会不会就是破解星轨异变的关键?
“这星图...“顾萱凑近,青铜匣自动打开,里面的星纹炼器突然震颤,“和我师父说的上古星阵像极了!“
裴昭凑过去,刚要开口,被谢砚之肘了下:“先看古籍。“他的目光落在谢砚之压着的那页,上面模糊的字迹突然清晰起来:“九曜归墟令,主星辰,掌时空...“
云鹤澜望着众人紧蹙的眉头,喉间泛起咸涩的海味——这不过是开始。
她想起昨夜坠落的天枢星,想起老鲛人临终前的叹息:“当星陨时,有人要为六界,有人要为执念。“
谢砚之的指尖停在“剑冢“二字上。
山腹中师父留下的星图,此刻正与这古籍上的纹路重叠。
他抬头时,正撞见云鹤澜担忧的目光,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有些事,得等看过更深处的秘密才能说。
窗外的听风铃突然作响,像是在应和什么远方的召唤。
谢砚之的指尖在泛黄的羊皮纸上顿住时,窗外的听风铃正发出比寻常更尖锐的嗡鸣。
他垂眸盯着“星陨之术“四个古篆,喉结动了动——山腹石门后的星图里,分明也有类似的倒悬星纹。“这不是单纯的星轨异变。“他屈指叩了叩那行“借星力开归墟通道“的注解,剑眉压得低低的,“有人在主动引动神器复苏。“
雅间里的茶雾骤然凝住。
云鹤澜腕间的青痕突然发烫,鲛族秘典上的银粉在她眼底泛着冷光——老鲛人说过“星陨则启“,原来不是星辰自己坠落,是有人要当那个摘星的手。
她攥紧星盘,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是谁?
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顾萱的青铜匣“咔“地合上,星纹炼器的震颤突然消失,“归墟令能逆转时空,若有人能提前掌握开启裂隙的法门......“她没说完,但众人都想起百年前那场六界大战——为了争夺神器,仙门屠妖谷,鬼修噬凡人,最后连上古神兽都被抽干了精魄。
裴昭的道袍角被风掀起,他盯着谢砚之指下的字,突然打了个寒颤:“我昨日在城西摆摊,有个穿灰布衫的老头问我'星陨时能不能求姻缘'......该不会......“
“闭嘴。“谢砚之头也不抬,声音像淬了冰,“话本看多了。“但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牌——那是万剑阁首徒的凭证,也是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剑冢“二字在玉牌内侧刻得极深,此刻正硌着他的掌心。
萧烬霆忽然伸手按住云鹤澜的手腕。
他的指尖比常人凉些,却精准地按在她腕间青痕上:“疼?“云鹤澜一怔,还未答话,窗外的听风铃突然炸响成一片乱音。
所有人同时转头。
窗棂外悬着半片玄色衣角,像是被风卷来的。
等众人看清时,那玄袍修士已贴在窗纸上,苍白的脸几乎要贴上云鹤澜的发顶。
他手中的星辰令牌泛着幽蓝,和昨夜坠落的天枢星尾焰一个颜色。“你们来得太迟了。“他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铜铃,尾音还带着海腥味,“星陨之术已开第七重,归墟裂隙......“
“什么人!“谢砚之的剑已经出鞘三寸,寒光映得雅间骤冷。
裴昭手忙脚乱去摸符篆,却摸出半块没吃完的糖葫芦;顾萱抄起青铜匣就要砸,被萧烬霆眼疾手快拦住——那修士的身影突然像被风吹散的雾,连句完整的话都没留,只余下窗纸上一个淡青指印。
“追!“裴昭刚要翻窗,被苏阮阮扯住后领。
她的听风笺不知何时已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爬满墨痕:“别急,我这儿有线索。“她捏着一张焦黑的传音符,指尖沾了些细碎的灰烬,“刚在整理情报时发现的,应该是有人冒险用禁术传讯。“
众人围拢过来。
苏阮阮将传音符放在茶盏上,用灵力一引,灰烬突然凝成模糊的光影:“星陨先生......藏于北冥山......遗迹石碑......“话音未落,光影便“嗤“地散作青烟,只余下最后一个破碎的尾音:“小心......蓝......“
“北冥山?“顾萱的眼睛亮起来,“我师父说过那里有上古星象祭坛!“她拽着谢砚之的衣袖摇晃,“走啊走啊,去看看石碑上有没有炼器的线索——“
“等等。“云鹤澜突然按住她的手。
她望着窗外渐沉的天色,喉间的海味突然浓烈得呛人。
三百年前,表姐云清歌也是这样望着海平线,说要去“寻找能护全鲛族的力量“。
后来她带回半块归墟令碎片,再后来,族中长老说她勾结鬼修,被永镇海眼。
可此刻,玄袍修士身上的海腥味,和表姐当年佩戴的珊瑚香囊味道太像了......
“阮阮,我要回鲛族取星图。“云鹤澜突然起身,发间珍珠发簪在晨光里闪了闪,“你们先去北冥山,我随后就到。“她的裙裾扫过桌案,鲛族秘典被带得翻了一页,露出内页用鲛人泪写的小字:“清歌亲启“。
苏阮阮的指尖在听风笺上顿住。
她望着云鹤澜急促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夜山腹中那道星芒——当时谢砚之说“像极了百年前大战时的灵光“,此刻再看,倒像极了某种召唤。
“走。“萧烬霆将断玉剑完全抽出半寸,剑鸣混着听风铃的轻响,“北冥山,现在。“
裴昭还在对着窗纸上的指印发呆,被顾萱揪着耳朵拖向门口:“发什么呆!
要是晚了,归墟裂隙把你话本全卷走!“谢砚之最后一个离开雅间,他回头望了眼案上未合的古籍,山腹石门后的黑暗突然在眼前翻涌——那里藏着的,或许不只是师父的星图,还有星陨先生的秘密。
云鹤澜站在听风楼外的青石板上,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
海风掀起她的裙角,她摸出贴身收藏的珊瑚坠子——那是表姐送她的成年礼,此刻正烫得惊人。“表姐,“她对着渐沉的天幕喃喃,“当年你说要'用归墟令护全鲛族',如今有人借星陨之术开裂隙......你,真的背叛了吗?“
远处,北冥山的方向腾起一片紫霞,像极了星陨时的尾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