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天空静止在某个冻结的时间片段里，像一块残缺的瓷片，贴合着天地之间唯一的光源。苏离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一道崩裂的天空缝隙。她半跪在碎裂的地面上，掌心按在一块剥落的金属板上，而整片地面，像是曾经的建筑废墟，又像是某种仿真的舞台装置。
“你醒得比我预期的早。”昭渊的声音没有出现于耳边，而是从她的意识深层浮现，带着一种冷静的分离感，“很好，代表你的意识层面尚未崩坏。”
苏离喘了口气，嘴唇干涩，眼角却模糊了水汽。
她记得最后的画面是系统崩溃警报触发的那一刹，那一刻，她已经彻底失控。但昭渊接管之后，好像整个世界都换了一张皮。
“这又是什么地方？”她低声问。
“陷阱副本。”昭渊的语调没有任何波动，“系统用于清除行为异常体的标准结构。结构上采用层叠嵌套，具备无终边界特征，存在记忆折叠、因果伪装与角色干涉机制。简单说……我们被锁在了一个会不断自我更新的陷阱里。”
“所以这不是真实？”
“不。”昭渊顿了一下，“这是系统模拟出的边界地带。你可以理解成‘非现实’与‘非虚拟’之间的缓冲带，是只有被判定为‘错误数据’才会被投入的灰区。”
苏离勉强站起身，周围是崩塌的剧院，楼梯断在空中，铁制座椅浮悬在半空，空气中弥漫着粉尘与记录音频残片的残响。她脑中隐隐浮现某种不属于她的记忆片段——那是一具白色长椅上穿黑色制服的少女，眼睛被黑布遮住，嘴唇微张，正低声说着什么。
“……我刚才看到的……那是谁？”苏离低语。
“系统投影的一段伪记忆。”昭渊道，“不属于你，但也不属于别人。它会根据你的意识漏洞，自行生成混淆用的影像。”
苏离没有说话，眼中那道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却像刺入她的心口。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自己——或者说，那是她未来的某种可能性。
她抬头看向崩塌的剧院穹顶，天空在剧场顶棚缺口中显现出两轮交错的月亮。一大一小，一虚一实，互相旋转，仿佛某种数据的运行图标。
“这地方……怎么出去？”她咽了口唾沫。
“没有出口。”昭渊回答得干脆，“系统设定的是‘自闭式副本’，除非它确认异常体已彻底死亡，副本才会重置下一个载体。但我能破一部分逻辑层，如果你配合我。”
“你要我怎么配合？”
“别质疑，别反抗，让我接管——至少在关键节点。”
苏离没有立即回应。
她想起那天镜子里看见的那个自己，还有曾在回廊深处低语的声音。她不知道昭渊究竟是谁，是她体内的“另一个她”，还是系统的残余代码，但此刻她清楚一点：
——她离不开她了。
脚下的地面忽然微微震动。
紧接着，是一道响彻整个剧院的广播音：
【编号Z-1573号异常数据已记录，清除机制即将重启，倒计时30秒。】
“来了。”昭渊的声音变得更低，“你准备好了吗？”
苏离咬牙：“你来。”
下一秒，身体的主导权再次如潮水般从她掌控中流逝，脑海中有一道银白色电流从意识底部划过，紧接着，是熟悉的压制感。
昭渊睁开了眼。
世界仿佛变得安静。
她的目光落在半空浮动的一排排金属数据锁上，身影一闪，已出现在最上层的断桥边缘。她抬手，虚握，一道细长的暗金色数据光剑在掌中凝聚。她轻描淡写地一挥，金属封锁结构应声断裂，数据雾化在空中。
广播再响起一遍：
【警告，陷阱副本结构遭非法干涉，执行高级回滚机制。】
整个空间开始坍缩。
但昭渊只是淡淡道：“别怕，苏离。看清楚，这才是‘出路’的模样。”
她手中数据光剑直指前方穹顶，一道弧光劈开天空裂缝。
苏离在意识中看到那一剑落下时，整个世界被掀起一轮无声巨浪——光与影的边界开始塌陷，而她站在这风暴中心，只能仰望。
她终于明白，昭渊不是她的影子。
是她的“未来”。
空间像是一张缓缓扭曲的画布，在那一道数据之剑劈开的缝隙之后，不再稳定地维持原本的物理规则。崩塌的剧场穹顶翻折成一面光幕，深处缓缓显出一道道模糊人影，仿佛是某种“人物数据加载失败”的静态残像。
苏离被“按”在意识的底层，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昭渊操控身体。那是一种极度割裂的体验——你的眼在看，你的耳在听，可你却无法开口，无法后退，甚至无法握紧拳头。
她讨厌这种感觉。
昭渊没有回头，只静静地盯着浮现的第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少年，身穿旧制校服，半边脸被撕裂的数据网格遮蔽。他低着头，从空中缓缓落地，嘴角带着笑，但眼里是彻底的空白。
【系统执行·清除角色 No.1：启用情绪重置体“旧识·林年”】
广播响起的瞬间，少年抬头，步伐稳定如同程序预演。他举起一把锈蚀的裁纸刀，轻声说：“苏离，你还记得我吗？”
“你不是林年。”昭渊开口，语气平稳得像冰。
“可是你在她的记忆里，曾经给他写过三封信。”
“那不代表你是他。”
下一刻，少年猛然冲来，速度超越了常规生理极限，裁纸刀像一条银蛇，划向昭渊的颈动脉。
昭渊侧身避开，右手反手抽出光剑，直指其胸口，一道薄如蝉翼的光芒破空而出，精准命中对方眉心。
但那少年没有倒下。
他低声笑了笑，皮肤开始裂解，数据流从眼角渗出。他的身体像是一具空壳，里面塞满了成千上万个苏离过往的人影。那些人影哭泣、尖叫、跪倒、撕扯，像是一场“记忆人格噪音合成”的演示。
“……她的恐惧，是我们存在的全部。”
【系统提示：角色未被清除，执行恐惧同化机制——释放副本深层数据节点。】
整片空间猛地收缩，剧院断壁化为灰沙，苏离与昭渊脚下的地面碎裂，两人跌入下一层结构。
这是一片巨大的教室。
一排排破旧课桌布满灰尘，黑板上用粉笔写着一句话：
【你的命，是借来的。】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霉味和电子残响，昭渊站稳脚步，眼神一扫，全场静止。她扫过教室尽头，那里端坐着一个女人——穿着白大褂，面容模糊，左手紧握着一个红色心形玻璃罐。
“又是清除角色。”昭渊低声。
【系统执行·清除角色 No.2：启用亲属替代体“母亲·实验官”】
女人缓缓抬头，声音仿佛从某处实验舱中传来：
“苏离，你不该醒来的。”
她将玻璃罐举起，那罐中赫然浮现出苏离的脸——是她十三岁时，昏迷在病床上、插满管线的模样。
苏离在意识深处开始剧烈挣扎。
“这不是真的……那不是我，那是……我记得，那不是这样！”她几乎嘶喊。
“冷静。”昭渊眼神微变，“她不是你母亲，只是系统读取你潜意识情绪后合成出的角色，用以消耗你的理智与主导权。”
“可我控制不住……我……我真的见过那个罐子，在医院……”苏离眼角溢出泪水，“你能打败他们，但你控制不了我内心的……乱。”
昭渊静默。
她终于侧过脸，第一次，向意识中的苏离低声说了一句：
“你可以恨我，但你要撑住。”
她抬手，一指点向虚空，周围数据涌动，空间短暂冻结，随后她身体一掠，直接冲向那个“母亲”角色，剑光如雷，斩碎幻象——教室随之炸裂，玻璃罐碎成满地碎片，然而苏离的脸却从破碎的罐子中“孵化”出来，凝结为一具新“躯体”，站在昭渊面前。
那是“另一个苏离”。
她站在那里，穿着日常便服，表情温和，眼中带着令人信服的善意。
“你是……谁？”昭渊第一次皱眉。
那女孩轻轻一笑：“我是她想成为的‘正常人’。你不是她的救赎，是她的梦魇。”
【系统提示：副本诱饵结构启动，生成目标人格‘理想替代体’。执行人格分离程序，倒计时300秒。】
苏离大脑轰然一震。
她终于明白，这个陷阱副本的真正核心不是那些清除角色，不是那些破碎记忆，而是系统制造的一个选择：
“你想成为你现在的样子，还是你曾渴望的模样？”
昭渊一步挡在她面前，手中光剑直指前方。
“选吧，苏离。”她声音低沉如刃，“如果你跟她走，我就会彻底消失。”
苏离脑海中所有声音都在尖叫，但她知道：
这一秒，她的决定，才是副本真正的破局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