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室警报仍在作响,红色信号如溺水者最后的喘息,跳跃着将系统异常的警告送往中央数据库。然而就在通报发出的前一秒,识别仪终端被人为强行切断连接,舱体内所有外网通信接口全部离线。
识别中枢,短暂失联。
苏离站在原地,眼神一瞬间陌生得像另一具身体的主人。她的动作快速、冷静,仿佛多年受训的特工,又或者是某种早已在脑海中编程完成的指令,如今只是被一一唤醒。
她不是自己。
她知道那不是她的意志。
但她此刻无法控制。
识别舱四周电流四溢,金属墙面上裂开细细的纹路,像某种神经组织被撕开。刚才那名监察员试图扑向终端,但半路被一道蓝白电弧击中,整个人倒在地上,抽搐两下便没了动静。
苏离没有为他停留一眼。
她的身体快速搜索舱室,脚步干净利落,动作仿佛具备某种极高权重的识别权,一路解锁沿途三道舱门,从不出错。
系统仍在试图恢复控制。警告声此起彼伏:
【同步异常·非主控人格占据中】
【识别失败·原人格边界丧失】
【是否执行替换程序?】
苏离的意识如同被挤压在一团深海水体中,表层的她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另一双手”替她行走。
她在脑海中吼叫:“你到底是谁?”
那个声音终于再次出现,不再遥远,也不再模糊:
“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我只是你被系统舍弃的那一部分。”
声音低沉、平静,却带着难以抗拒的意志感,像是在说一个不容争辩的事实。
苏离咬牙:“你……昭渊?”
“你终于记得我的名字了。”声音停顿了一瞬,“你是完整体,我只是备份。”
“可惜,系统喜欢你那部分顺从的自我。”
她的脑中闪过某个片段。
某个检测舱室、某个类似今天的场景——她曾被“格式化”,记忆中整整一周被抹去。而那个时候……是不是,昭渊就在那里?
是不是,她曾被昭渊“替代”过?
“你控制我身体干什么?”她努力与那个声音对话,像是在同一个幽闭空间内分割两个意识,“你救我,不是为了让我活下去,是吧?”
“我救你,”昭渊语气未变,“是为了让我也能活下去。”
“你是我的窗口。只要你还存在,我就能被重新投射。”
那一刻,苏离终于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真相。
她和昭渊——不只是共享身体那么简单。
她们是同一个“意识模型”在不同阶段被切割出来的版本,是在数次格式化中失控、泄露、被保留残痕后衍生出的分体。
她原以为自己完整、自由。
可她只是系统想要保留的一种“稳定人格映射”。
而昭渊,是系统删不掉的“对抗版本”。
“你想做什么?”苏离问。
昭渊笑了一下,“你不是也想逃出去?”
“那就闭嘴,看我怎么做。”
外门开启,苏离控制下的身体踏入主干走廊,前方通道已被系统封锁,警卫机器人列阵拦截,金属步伐震动地面。苏离只听见警告声:
【非授权个体即将接触核心区。】
【执行清除指令。】
五架战型警卫同时抬起武器。
昭渊没等系统完成下一轮通告,身体猛然前冲,整个人如一道利刃般冲向对面。她没有武器,却用一种几乎不合常理的动态规避轨迹穿梭其中,手掌在第一个警卫机械颈后精准切入,拔出其中数据管线,整个动作不超三秒。
她宛如熟悉每一个机器人制造流程,精准把控节奏、步幅、死角。
第五架机器人扑上前时,昭渊竟一把将苏离的身体反折入死角,借力一扭,连带对方一起砸向舱门的安全操控口。
舱门被撬开,外层通路开启。
她终于脱离识别舱的隔离区域。
这一切苏离都看在眼里。
她的意识终于一点点挣脱那片深海的压制,重新浮回表层。她能感觉到,昭渊的力量在迅速衰减——或者说,她主动在交还控制权。
她听见最后一句话:
“别信你看到的一切。”
“记住我。下次再见,不一定在镜子里。”
那一瞬,意识权重归位。
苏离眼前一黑,再睁开时,她已跌坐在通道尽头。
舱室警报消失,识别层已被人为断网,整座意识监测区陷入异常休眠状态。
她身后躺着五具瘫痪的安保单位,空气中弥漫着微弱电灼气味。
苏离第一次,从系统爪牙下脱身。
可她知道——真正的问题才刚刚开始。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手还残留着刚才“另一个她”精准操作的余温,那种冷静与判断力……她从未拥有过。
但她曾感受过。
曾“借来”过。
她知道昭渊还在。
而且,迟早会回来。
苏离拖着发软的身体在走廊尽头坐了许久,直到确认系统暂时没有派出新的追踪单位,她才踉跄地站起身,摸索着往楼下逃。
逃这个字,她很久没用过。
在这个“秩序完整”的世界里,逃,是种无意义的动作。因为不论你跑向哪里,脚下都是同一个系统生成的地面。只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逃”的价值:那是一种选择权。
她拐入侧门,沿着无人区域爬上一处紧急维护通道,气喘吁吁地推开一扇半废弃的通风井门,钻了出去。
外面是夜。
城市灯光冷得像被计算过的光线分布,街道整洁而死寂,每盏路灯亮度几乎一模一样,连风都是无声的。
苏离靠在巷口深呼吸。
她知道,刚刚那一切不是梦。她真正看见、听见并感受到——昭渊的存在。她不清楚对方是以怎样的方式“住进”自己身体里的,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昭渊,远比自己了解这个系统。
不只是了解。
是曾经属于系统,又被系统背弃的那种存在。
苏离从口袋里摸出随身备用芯片卡,试图接入网络。界面跳出安全验证提示,她连输三次都被拒绝。
【访问受限·身份等级已变更】
【当前状态:非标准人格体/临时编号404】
她盯着那串数字,心头发凉。
“404”——在旧系统语言中,这意味着“找不到”。
她已不被系统认作“有效存在”。
那瞬间,她甚至产生一种荒谬的错觉:是否整个世界都已经把她从数据库里删掉?像某种文件,被标记为“异常”,扔进了回收站。
她不敢回家。
如果系统还在追踪她的信号轨迹,任何回到日常生活的尝试,都是一次自投罗网。她需要“断线”一段时间,想办法弄清楚昭渊究竟是谁、自己又为何会被系统选中、再放逐。
她在城西找了一家老旧旅馆,前台连自动识别都没有,仅靠指纹门锁运行。服务员是个年纪很大的女人,脸上布满岁月的褶子,接过她的现金时,瞥了她一眼:
“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发烧?”
苏离勉强一笑:“没事,太累了。”
她进房门,把门反锁,拉上窗帘,整个人跌进床上。
疲惫如潮水涌来。
可她不敢睡。
她怕再闭上眼,就会看到那个镜中的自己、或者——更糟——再一次失控,让另一个人格替代她,操控身体。
可她终究还是睡着了。
意识如崩塌堤坝后的黑水将她席卷,她感觉自己坠入某个狭小的、没有光的隧道中,被迫看见一个又一个闪回的片段。
她看见——
一个少年站在空旷的空间中,仿佛对着系统说话:“我愿意重新归档,代价由我承担。”
一个女人笑着走入废墟中央,手中握着一张残破的蓝图:“这是你们想要的秩序吗?我看,它根本没稳固过。”
还有她自己,在一间满是玻璃镜面的走廊中,一次又一次地,和“镜中的自己”对峙。
她几乎以为这一切是梦。
直到梦境尽头,一个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出,仍是她那张脸,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她站在苏离面前,不说话,只递出一张白纸:
【你是谁?】
四个字,印在纸上,像审判。
苏离试图回答,可喉咙像被掐住,发不出声音。
那个人低头,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然后递给她看:
【你不是唯一的我】
下一秒,纸张燃起,火焰吞噬她的意识。
她猛然惊醒。
清晨五点三十七分,旅馆房间静悄悄。窗外尚未天亮,唯有街灯还在点亮冷色调的晨光。
她睁开眼的瞬间,第一件事是看向镜子。
镜中,只有她自己。
但她已无法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自己”。
她起身,走到桌前,看到床头的老式通讯终端正在闪烁,一条未读信息悄然跳出:
【404,请前往交界点。你必须做出选择。】
——发送人,未显示。
她望着这条信息,心脏怦然一震。
“交界点?”
她不知道那是哪里,但她知道:
她必须去。
她现在不是躲避,而是必须主动出击。
因为她已无法继续只做系统的观察对象——她,必须成为破局的人。
她转头望向窗外。
夜色未散,城市如一具假面之下沉睡的机器。
而她,要去把那机器的心脏——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