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子时落下的。
铜钱大的雨点砸在黑风坳隘口的瞭望塔上,发出擂鼓般的闷响。塔楼里两个值夜的山匪裹着臭烘烘的狼皮褥子,正就着一瓦罐劣酒掷骰子。油腻的牛油烛火被灌进来的冷风吹得忽明忽灭,在原木垒成的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他娘的,这鬼天气…”刀疤脸啐掉嘴里的羊骨渣,把骰盅摇得山响,“老子这把押三条腿!”
他对面的独眼龙刚要开盅,握着骰子的手却猛地僵在半空。
“你…”刀疤脸顺着对方惊骇的目光回头,喉咙里顿时像塞了团浸透冰水的棉絮。
塔楼唯一的入口处,站着个人影。
雨水顺着他破烂的衣袍往下淌,在脚下积成一小片浑浊的水洼。最瘆人的是那张脸——不是戴了面具,而是真的像被暴雨冲刷过的泥塑,五官模糊不清,只有两点幽光在眼窝深处亮着,像坟地里飘荡的鬼火。
“什么人?!”刀疤脸猛地抽出腰间的砍刀,刀刃上的豁口在烛光下泛着黄。
人影没说话,只是向前踏了一步。腐朽的木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就在这一步落下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同万吨巨石轰然压下!刀疤脸和独眼龙只觉得天灵盖像是被铁锤砸中,眼前金星乱迸,耳膜里灌满了万千厉鬼的尖啸!五脏六腑被无形的巨手攥住狠狠揉搓,腥甜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头。
“噗通!”
“噗通!”
两具躯体软倒在地,眼珠暴凸,口鼻溢出的鲜血混着白沫,在积水的地板上蜿蜒成诡异的图案。至死,他们的手还死死按在心脏位置,仿佛想按住那颗被无形力量捏爆的东西。
王毅跨过两具尚在抽搐的尸体,靴底踩在血水上,发出黏腻的声响。他伸出左手,掌心在刀疤脸的额头上虚按片刻。九重魂台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从死者尚未消散的残魂中刮取着有用的碎片:寨门轮值口令、暗哨位置、寨主血狼今夜宿在第三座石楼的东厢房…
当指尖离开冰冷的皮肤时,一缕微不可察的灰气被吸入掌心“北”字道痕。尸体迅速干瘪下去,皮肤紧贴在骨头上,如同风干了数年的腊肉。铸魂境巅峰的魂力海洋里,似乎泛起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
塔楼外,暴雨更疾。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瞬间照亮了黑风坳的全貌——三面陡峭的崖壁环抱着一个葫芦状的山谷,谷底错落着几十座原木和石块垒成的粗糙屋舍。唯一的入口便是王毅所在的隘口,形如葫芦嘴。此刻,葫芦嘴附近的几座箭楼如同沉默的巨兽蹲踞在雨幕中。
王毅的身影融入雨夜,如同滴入墨汁的清水,消失无踪。
***
“口令!”
第二道哨卡设在葫芦腰最窄处,两侧崖壁如刀劈斧削。五名山匪缩在岩石凹槽搭成的雨棚下,领头的小头目裹着湿透的皮袄,警惕地盯着雨幕。他身后四人手里端着军中流出的制式劲弩,弩箭在闪电下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是淬了毒。
“穿林风。”王毅的声音混在雨声里传来,是刀疤脸的音色。
小头目紧绷的肩膀略微松弛,但仍未放下弩机:“回令!”
“过山…”王毅的声音突然中断。
就在小头目下意识前倾身体的刹那,他身侧的崖壁阴影里,一道幽蓝的厉芒无声无息地刺出!那不是兵器破空的光,更像是某种活物的吐息,带着葬魂渊底冻结魂魄的寒意!
噗!噗!噗!噗!
四声微不可察的轻响几乎连成一线。四名持弩山匪的喉咙同时爆开碗口大的血洞!诡异的是没有一滴血喷溅出来,所有涌出的热血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就凝固成暗红色的冰晶,挂在撕裂的伤口边缘。他们的身体还保持着持弩的姿势,眼珠里凝固着茫然,直挺挺地向前扑倒。
小头目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王毅现身的瞬间就猛然后仰,同时扣动了藏在袖中的机簧!三根乌黑的透骨钉成品字形射向王毅面门,钉尾带着刺耳的尖啸!
王毅甚至没有挥动九幽戟。他只是迎着透骨钉踏前一步。左手五指张开,掌心“北”字幽光一闪即逝。
嗡!
三枚足以洞穿钢板的透骨钉,在距离掌心半尺处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铜墙,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钉身剧烈震颤,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布满锈迹,最后“簌簌”化作三捧铁灰色的粉末,被雨水冲刷得无影无踪!
“妖…妖法!”小头目魂飞魄散,转身就逃。刚跑出两步,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背后传来。他惊骇地低头,发现自己胸口正透出一截幽蓝的戟尖,却没有丝毫痛感。紧接着,全身的力气连同血液的温度都顺着那戟尖疯狂流逝。
九幽戟的戟刃上,那些细密的裂纹如同活物的口器,贪婪地吮吸着。小头目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变成灰败的羊皮纸,紧紧包裹着凸出的骨架。几息之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一具裹着人皮的骷髅架子。当王毅抽回戟时,那具空壳软软瘫倒在地,发出枯枝断裂般的脆响。
王毅站在原地,闭目感受。一股远比之前哨兵精纯数倍的气血热流顺着戟杆涌入体内,如同滚烫的岩浆注入干涸的河床。丹田内那幽蓝的灵源气旋旋转速度明显加快了一丝,周身疲惫的肌肉在这股热流的滋养下发出轻微的嗡鸣,连空间乱流留下的暗伤都缓和了不少。
他低头看向戟刃。那些细微的裂纹边缘,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幽光流转而过,如同久旱逢甘霖。这柄沉寂万载的凶兵,正通过这些“血食”,缓慢地修复着自身的损伤。
“原来如此…”王毅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九幽戟并非简单的兵器,它需要吞噬生灵的精气神才能复苏。葬魂渊底的阴兵没有活物的气血,而眼前这些山匪…正好。
他抬起头,望向山谷深处那片在暴雨中亮着稀疏灯火的建筑群。幽蓝的瞳孔里,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火焰,在雨幕中无声燃烧。
***
第三座石楼依山而建,是黑风寨核心头目的居所。此刻东厢房内烛火通明,淫靡的喘息与女子压抑的啜泣声透过厚重的木门隐隐传出。
门外回廊的阴影里,如同雕塑般矗立着两个铁塔般的巨汉。他们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交错的疤痕,虬结的肌肉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覆盖着岩石。两人腰间挂着沉重的狼牙棒,呼吸绵长而均匀,带着一种野兽般的压迫感。这是寨主血狼的近身护卫“铜牛”兄弟,天生神力,据说能生撕虎豹,更修炼了某种邪门的硬功,寻常刀剑难伤。
一道闪电劈落。
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回廊。
铜牛兄弟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浑身滴着水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回廊中央,距离他们不足三丈!雨水顺着他破烂的衣角淌下,在脚边汇成一小片水洼。最让他们头皮发麻的是,那人的左手握着一柄造型狰狞的幽蓝长戟,戟尖斜指地面,一滴浓稠得不像雨水的暗红色液体,正顺着锋利的刃口缓缓滴落。
“谁?!”左侧的铜牛厉喝,声如闷雷,手已按上狼牙棒粗糙的木柄。
回答他的是撕裂雨幕的幽蓝寒光!
王毅的身影在闪电熄灭的瞬间动了!没有试探,没有花哨,九幽戟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死亡匹练,带着葬魂渊底的刺骨寒意,直刺左侧铜牛的咽喉!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极限!
“吼!”左侧铜牛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不闪不避,双臂肌肉坟起如同山丘,巨大的狼牙棒带着恶风狠狠砸向戟杆!他自信这一棒足以崩碎攻城锤!
右侧铜牛则默契地斜跨一步,狼牙棒横扫王毅腰肋,封死他的闪避空间!两兄弟配合多年,这一夹击足以将精钢碾成铁饼!
铛——!!!
刺耳到极点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如同烟花般在雨幕中迸射!
左侧铜牛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惊骇!他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棒砸在戟杆上,竟如同砸中了万丈山根!反震之力顺着狼牙棒传来,震得他双臂剧痛欲裂,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染红了棒柄!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那柄幽蓝长戟竟毫无迟滞,依旧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刺向他的咽喉!
生死关头,野兽的本能救了铜牛一命。他猛地后仰,同时将狼牙棒死死抵在胸前!
噗嗤!
九幽戟的戟尖如同热刀切牛油般洞穿了沉重的实木棒身,余势未消,狠狠扎进铜牛的左肩!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瞬间侵入身体,左半边身子立刻失去了知觉!
“大哥!”右侧铜牛目眦欲裂,横扫的狼牙棒已然临身!
王毅甚至没有回头。握着戟杆的左手纹丝不动,右拳却如同出膛的炮弹,后发先至,裹挟着幽蓝的灵光,狠狠轰在横扫而来的狼牙棒侧面!
轰!
闷响如同重锤击鼓。精钢打造的狼牙棒竟然被这一拳硬生生砸得弯曲变形!巨大的力量顺着棒身传递,右侧铜牛如遭雷击,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石楼的墙壁上,碎石簌簌落下。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口中却喷出混杂着内脏碎块的血沫,胸口塌陷下去一大块,眼看是不活了。
被钉在戟上的左侧铜牛发出绝望的嘶吼,完好的右臂死死抓住戟杆,试图将它拔出肩膀。王毅冷漠地看着他,左手五指微微收拢。
嗡!
九幽戟戟身幽光大盛!戟刃上的裂纹仿佛活了过来,疯狂地吮吸!铜牛壮硕的身体如同被戳破的水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他凸出的眼球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几息之间就变成了一具紧裹着骨架的干尸,挂在戟尖上轻轻晃动。
王毅手腕一抖,干尸如同朽木般碎裂落地。他抬脚,重重踹在紧闭的东厢房门上。
轰!!!
厚重的木门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瞬间炸裂成无数碎片!木屑混合着雨水激射进屋内!
“哪个不长眼的…”一个粗嘎的咆哮声从内室传来,随即戛然而止。
王毅踏着满地的碎木,走进了弥漫着脂粉与血腥味的房间。烛光摇曳,照亮了内室的景象:一个赤着上身、胸口纹着滴血狼头的巨汉(血狼)正提着裤子从床榻上跳下,满脸惊怒。床榻角落,一个衣衫破碎、遍体鳞伤的年轻女子蜷缩着,惊恐地看着门口。
当血狼的目光触及王毅手中那柄滴着幽蓝寒光的狰狞长戟,以及戟尖上残留的、属于铜牛兄弟衣物的碎片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你…你到底是…”血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悄悄摸向挂在床头的鬼头刀。
回答他的,是王毅冰冷如同九幽寒风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血狼的耳膜:
“青石镇,王家。”
血狼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