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劫波同舟

第6章劫波同舟

爆炸的余波在水中化作沉闷的巨锤,狠狠砸在周衡的胸腔。刺骨的运河水裹挟着燃烧的盐晶碎屑和倭寇残肢,瞬间将他与卢卿越吞没。视野被染成一片诡异的幽蓝,浑浊中漂浮着扭曲的人影和破碎的船板。

右腹传来的剧痛让卢卿越的意识瞬间模糊,冰冷河水呛入口鼻。就在她感觉力量飞速流逝,身体即将被黑暗拖入深渊时,一只强有力、带着滚烫温度的手臂猛地箍住了她的腰!

是周衡!

他不知从哪里爆发的力气,硬生生扛住了爆炸的冲击和水流的撕扯。他左臂紧紧揽住卢卿越,右臂奋力划水,目标明确——浪速丸燃烧的巨大残骸!那是混乱水域中唯一的掩体,也能提供浮力。他肩胛的伤口在冰冷河水和剧烈动作下撕裂般疼痛,但他咬紧牙关,下颌线条绷得像钢铁。

“撑住!”周衡的声音透过水流传来,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他感觉到怀中身体的冰冷和无力,心猛地一沉。

卢卿越勉强睁开眼,幽蓝光影中,周衡近在咫尺的脸庞沾满血污和黑灰,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前方的目标。他左掌心的胎记,隔着湿透的衣衫,竟传来一丝微弱却持续的暖意,奇异地缓解着她伤口处蔓延的冰冷麻痹感。

两人终于狼狈地攀住浪速丸倾斜的船舷。周衡先将卢卿越托上相对干燥的甲板残骸,自己才咬牙爬上去,动作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箭伤!”周衡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卢卿越右腹那支折断的箭杆,箭头深陷,周围的血迹在水中晕开,又被幽蓝的盐晶染上不祥的色彩。“必须立刻处理!”

他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衬下摆,动作因疼痛而有些颤抖,但眼神专注。卢卿越靠在烧焦的船舷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失去血色,却强撑着精神,目光扫过周围:“铜符…管家手里…萨摩藩的…”

周衡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不远处漂浮的严府管家尸体,右手果然紧攥着半块造型狰狞的铜符,在幽蓝水光中闪着寒光。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此物是扳倒严党的关键铁证!

“东西跑不了,你先活下来!”周衡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厉,他小心地避开箭杆,用布条紧紧压迫卢卿越伤口周围止血。“忍着点!”他快速检查自己身上,除了肩伤和几处擦伤,并无致命伤,精力竟比预想中好得多。掌心胎记持续散发着暖流,仿佛在支撑着他透支的身体。

卢卿越看着他笨拙却无比专注的包扎动作,感受着他指尖因紧张而微微的颤抖,以及那透过布条传来的、源自他掌心的奇异暖流,腹部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她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周大人…包扎手法…比你的陌刀差远了…”

周衡手上动作一顿,抬头撞上她带着一丝戏谑的虚弱眼神,紧绷的心弦莫名松了一丝,无奈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逞口舌之利!”语气中却并无责备,反而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哗啦!”不远处传来水响。几个侥幸未死的倭寇发现了他们,正狰狞地游过来,手中分水刺闪着寒光!

周衡瞳孔一缩,瞬间将卢卿越护在身后,反手拔出腰间仅存的短匕!他肩伤未愈,右臂难以发力,在水中又行动不便,情势危急!

就在倭寇逼近的刹那,周衡左掌心的胎记骤然爆发出惊人的灼热!那股力量不再仅仅是暖流,而是如同岩浆般奔涌,瞬间冲向他四肢百骸!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感和狂暴力量感充斥全身!他甚至能“听”到水流细微的变动,能“看”清倭寇动作的每一个迟滞!

“喝!”周衡几乎是本能地低吼一声,身体爆发出远超平时的速度!他左脚猛地一蹬船舷残骸,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迎向最近的倭寇!短匕在他手中化作一道几乎看不清的银光,精准无比地绕过格挡的分水刺,直接没入倭寇咽喉!

动作干净利落,快得匪夷所思!另外两名倭寇大惊失色,周衡却已借着蹬踏之力旋身,短匕带着破水之声,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两名倭寇只觉颈间一凉,便无力地沉入幽蓝的水中。

周衡落回残骸,微微喘息,眼中带着一丝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惊愕。刚才那瞬间爆发出的力量和速度…远超他的极限!他下意识看向左掌,胎记的红光正缓缓褪去,只留下灼烧般的余温和一阵强烈的虚弱感突然袭来,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周衡!”卢卿越的惊呼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她全程目睹了那电光火石般的杀戮,更清晰地感受到了周衡身上那股骤然爆发又迅速衰弱的奇异能量波动!她挣扎着坐起,不顾腹部的疼痛,一把抓住他微微颤抖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医者探查脉象的本能。

“你…强行催动了什么?!”卢卿越的声音严厉,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周衡眼底。“那力量…霸道得不正常!伤及本源!”

周衡对上她担忧而锐利的目光,一时语塞。胎记的秘密,铜镜的预言,他自己都尚未厘清。

“先离开这里!”卢卿越压下追问的冲动,当机立断。她指向不远处被倭船残骸堵塞的闸口上方,那里有一段尚未完全垮塌的闸楼石阶。“上去!”

周衡点头,压下身体的虚弱和心中惊疑。他再次将卢卿越背起,感受着她身体的冰冷和伤口的脆弱。这一次,卢卿越没有再拒绝,双臂轻轻环住他的脖颈,将头靠在他坚实的后背上,尽可能减轻他的负担。她能感觉到他每一步的沉重和肩胛伤处的紧绷,也能感受到他左掌心隔着衣物传来的、努力维持的温热。

水流湍急,燃烧的盐晶和漂浮物阻挡去路。周衡背着卢卿越,如同在幽蓝地狱中跋涉。几次脚下打滑,都被他强行稳住。卢卿越伏在他背上,默默运起残存的内息,一股清凉细微的真气缓缓渡入周衡体内,试图帮他梳理那因强行爆发而紊乱的气血。

“省点力气…”周衡察觉到她的动作,低声道。

“闭嘴…走稳点…”卢卿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却不容置疑。

终于攀上闸楼残存的平台,暂时脱离了水面。周衡小心地将卢卿越放下,两人背靠冰冷的石壁,剧烈喘息。脚下是燃烧的运河、堵塞的残骸和漂浮的尸首,远处是杭州城被七大盐仓烈火映红的天空,一片末日景象。

周衡摊开手掌,那块被卢卿越塞入他衣襟、被水浸透大半却依旧坚韧的运河秘道图残片露了出来。卢卿越的目光也落在这残片上,又移向周衡紧握的左手。

“这胎记…和那力量…”卢卿越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很轻,却带着医者的笃定,“绝非善物。过度依赖,恐遭反噬,形销骨立。”

周衡看着掌心那淡如烟痕的北斗刺青,沉默片刻,将残图递到她面前:“当务之急,是此物,还有那铜符。严世蕃与倭寇勾结,证据确凿。杭州城危在旦夕,必须有人把消息送出去,组织抵抗。”

卢卿越接过残图,目光扫过上面复杂的水道标记,又看向周衡。火光映照下,他脸上血污未干,眼神却异常坚定明亮,带着一种百折不挠的锐气。她想起他德胜门血战的身姿,想起他背着自己踏过幽蓝水狱的每一步。

“送信,我去。”卢卿越忽然道,语气不容反驳。“我轻功尚存一二,且熟知杭州暗桩。你伤在肩背,强行催动秘力后气血两亏,留下隐蔽,等接应。”

“不行!”周衡断然拒绝,“你箭伤在腹,失血过多!外面全是严党爪牙和溃散的倭寇!”

“你留下更危险!”卢卿越眼神锐利,“你那胎记一旦再失控,气息外泄,如同暗夜明灯!我自有隐匿之法!”

两人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互不相让。都清楚对方伤势不轻,都想把更危险的任务揽在自己身上。

最终,周衡的目光落在卢卿越腰间那柄精钢陌刀上。他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不是去夺刀,而是稳稳地握住了露在刀鞘外的刀柄末端。

“要送信,可以。”周衡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上它!用它开道,用它护身!你若出事…”他顿了顿,眼神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句沉甸甸的承诺,“我定踏平这杭州城,让所有人为你陪葬!”

卢卿越看着他紧握刀柄的手,感受到他话语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和…某种她从未在他人身上感受过的、近乎偏执的守护意志。一股暖流奇异地压过了伤口的冰冷和疼痛。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同样沾满血污的手,覆盖在周衡握住刀柄的手背上。

两只手,一只宽厚有力,一只纤细却坚定,共同握紧了那染血的刀柄。冰冷的精钢仿佛被两人的体温和决心所浸染,在火光与幽蓝水光交织的夜色中,隐隐透出一股肃杀而坚韧的锋芒。

“好。”卢卿越只回了一个字,眼神却已说明一切。她抽刀起身,动作因伤痛而微滞,但脊背挺得笔直,如即将离弦的箭。

周衡看着她白袍染血、执刀而立的背影,将怀中那半块冰冷的萨摩藩铜符攥得更紧。闸楼之下,幽蓝的运河依旧燃烧,映照着劫波未尽,前路凶险。而他们,已在这血与火的炼狱中,将彼此的性命与信任,牢牢系在了同一柄陌刀之上。

周衡望着卢卿越的身形渐渐变得淡了起来口中呢喃道:你若有事,那么这大明这世间是非对错我亦无需分辨,到那时这一切都来陪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