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铜钱旧忆
- 云遮月隐:孤女破局记
- 鹿鸣南枝
- 2993字
- 2025-07-03 09:12:08
静心斋位于城东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里,门面不大,挂着一块半旧的“墨韵轩”匾额,卖些笔墨纸砚和仿古字画。老板是个面容和善、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中年道士,道号清风,是云逍师门的俗家记名弟子。
见到云逍出示的信物,清风道长立刻将他们引入后院一处不起眼的厢房,并安排了热水、干净衣物和简单的食物。萍翠和烟翠惊魂未定,吃了点东西便在隔壁厢房沉沉睡去。沈泫月却毫无睡意,她换了清风道长提供的干净男装,坐在窗边,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冷的铜钱碎片。
哑叔……他还活着吗?张嬷嬷……李大哥查到的那个幸存者,是不是她?她们会知道什么?关于师父?关于皖城?还是……关于她自己那模糊不清的童年?这枚铜钱碎片,又意味着什么?
云逍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走进来,放在她面前的小几上。“喝了,驱寒。”他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少了几分最初的咄咄逼人。
沈泫月没有碰那碗姜汤,而是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云逍:“道长,我们什么时候去育婴堂?”
“等。”云逍言简意赅,“等风声稍缓,等确认没有尾巴。白日里,那里人多眼杂。”
沈泫月知道他说得对,只能按捺下心中的焦躁。她犹豫了一下,再次拿出那枚铜钱碎片:“道长,你见多识广……能看出这铜钱有什么特别吗?”
云逍接过碎片,再次仔细端详。这次在明亮的晨光下,看得更清楚些。铜质普通,磨损严重,断裂处参差不齐。他指尖注入一丝极细微的内力,试图感知,碎片却毫无反应,并非法器。他摇了摇头:“仅是一枚残片,材质普通,年代……似乎也不算太久远,或许是前朝末年的制式?看不出特殊之处。”他顿了顿,补充道,“除非……找到另一半,或者知道它完整的纹样和出处。”
另一半?沈泫月眼神一黯。哑叔给的,只有这半片。另一半在哪?哑叔知道吗?
就在这时,前堂隐约传来清风道长与人交谈的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是,是,小老儿明白。这‘松鹤延年图’定当尽快裱好,亲自送到府上。请二爷放心。”
二爷?沈泫月心中一动。金陵城能被称为“二爷”且让清风道长如此客气的……
云逍显然也听到了,他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对沈泫月低声道:“是永定伯府二房的老爷,沈疏。来取装裱的字画。”
永定伯府!沈泫月的心猛地一跳!一个模糊而遥远的名字跳入脑海——那是金陵城顶级的勋贵之家!和她这种挣扎在泥泞里的人,本是云泥之别。可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她心里会泛起一丝莫名的熟悉和悸动?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想透过门缝看一眼外面那位“二爷”。云逍没有阻止,只是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门缝狭窄,只能看到一个侧影。来人穿着一身低调却用料极考究的靛蓝锦袍,身形清瘦,面容略显苍白,带着几分书卷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倦怠与疏离感。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眉宇间似乎锁着化不开的愁绪。他正接过清风道长递上的一个卷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刹那,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沈泫月藏身的厢房门缝。
沈泫月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缩回头,动作却慢了一拍。
那人的目光恰好落在她手中那枚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铜钱碎片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有了微妙的凝滞。
沈疏——永定伯府二爷,那个被家族视为中庸无能之辈,只爱书画的二老爷,在看清沈泫月手中那枚铜钱碎片的瞬间,目光微微一顿。他脸上那种惯常的倦怠和疏离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那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时光尘埃的疑惑和怀念。他的眼神在那枚碎片上停留了比寻常更久的一瞬,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某个遥远的的画面。这神情变化极其细微,一闪即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而,沈泫月是谁?她是自幼在市井摸爬滚打、在假孤鸿子喜怒无常的阴影下求生的野草!察言观色、捕捉细微情绪变化以求自保,早已刻入了她的骨髓!沈疏眼中那瞬间的疑惑和怀念,如同黑夜中的一点萤火,被她精准地捕捉到了!
他认识这枚铜钱碎片!而且,这枚碎片勾起了他深藏心底的与怀念有关的情绪!这绝不是看一个普通物件该有的反应!
沈疏很快收回了目光,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疏离的倦怠。他对清风道长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墨韵轩。
清风道长并未察觉任何异常,恭敬地送客。
云逍关紧房门,转身看向沈泫月。他并未捕捉到沈疏那瞬间的细微神情,只看到沈泫月正站在门边发呆。
“怎么了?”云逍问道,带着一丝探究。
沈泫月深吸一口气,“没……没什么,突然看到那样的大人物,有点紧张。”她不能贸然说出自己的发现,这太荒谬了,而且毫无根据。她需要更多线索。
云逍不疑有他,点点头安慰道:“永定伯府势大,常人惧怕也是正常。你且安心休息,待时机到了,我们便去育婴堂。”
沈泫月点点头,重新坐下,手指却紧紧攥着那枚铜钱碎片,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她看着碎片,又看看云逍,最终选择了沉默。这个秘密,她要自己先弄清楚。
与此同时,永定伯府,松涛苑。
沈疏回到自己的书房,屏退了所有下人。他走到书案后,取出一个极其精巧的紫檀木小盒。
盒子里铺着柔软的锦缎,上面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边缘同样带着断裂痕迹的铜钱碎片!无论大小、断口形状、磨损程度,甚至上面残留的、模糊的纹路走向,都与他方才在墨韵轩惊鸿一瞥看到的碎片,惊人地相似!
沈疏拿起盒中的碎片,冰凉的触感仿佛带着亡妻的气息。他闭上眼,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十四年前,映雪临盆前的日子。她变得异常沉默,时常对着一枚完整的、样式古朴的铜钱出神,纤细的手指紧紧拽着它,眼神复杂难明。他那时沉浸在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和对妻子身体的担忧中,只当她是在为生产紧张。
“映雪,这铜钱……很重要吗?”他记得自己曾温柔地问过妻子。
映雪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将铜钱紧紧拽在手心,“疏哥,以后……你或许就会明白了。”她的眼神带着他当时无法理解的痛苦和害怕。
后来……便是那场撕心裂肺的难产。映雪拼尽全力生下了他们的女儿,却因血崩而撒手人寰。混乱、悲痛、绝望……当他从巨大的悲伤中稍稍回神,在整理映雪遗物时,他才发现,那枚她从不离身的铜钱,竟只剩下了半枚
今天……他竟在一个市井少年的手中,看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另一半?!这怎么可能?是巧合?还是……
沈疏痛苦地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映雪,你当年说的“以后就会明白”,难道……是指这个吗?那少年……是谁?那半枚铜钱……又是从何而来?
“笃笃笃。”轻柔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沈疏沉浸在悲伤中的追忆。
“爹爹?您在里面吗?我给您炖了参汤,您开开门。”一个清脆娇柔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关切。
是云晞。沈疏的女儿。
沈疏猛地回神,迅速擦掉脸上的泪痕,将紫檀木盒小心盖好,深吸几口气平复情绪,才哑声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沈云晞端着一个小巧的炖盅,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春衫,更显得娇俏可人。
“爹爹,您又在书房待了一上午,又在想娘亲了?”她将炖盅放在书案上,动作轻柔地揭开盖子,一股温润的参香弥漫开来。
沈疏看着女儿认真布置炖盅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和愧疚。是啊,他还有云晞。逝者已矣,他不能再沉溺于过去,让活着的女儿担心。
“没事,云晞,爹爹只是……看书画看得久了,眼睛有些酸。”沈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拍了拍沈云晞的手,“你有心了,还特意炖了参汤。”
“孝敬爹爹是应该的嘛。”沈云晞甜甜一笑,“您快趁热喝。”
沈疏心中感动,温热的汤水入喉,似乎驱散了一些心中的寒意和疑惑。也许……墨韵轩那个少年手中的铜钱碎片,真的只是巧合?一个样式相似的普通物件罢了。他不能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再让身边关心他的人担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