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尘埃中的凝视与未燃的契约

食堂的喧闹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攥紧,瞬间扭曲成一片诡异的死寂。只剩下油腻馊水桶底部最后几滴污物的粘稠滴落声,以及周天豪趴在冰冷油污地砖上,那夹杂着恶心与屈辱的、撕心裂肺的干呕。那股混合着食物腐烂恶臭和胃酸返流的刺鼻气味,仿佛构筑了一道无形的壁垒,将围观人群硬生生又逼退了一圈。

陆辰那句轻飘飘的问询——“要不要清除?”——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颗冷石,在短暂的窒息后,激荡开无声却汹涌的暗流。

无数道目光,从最初的惊愕茫然,最终死死聚焦在陆辰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亦无丝毫面对权势者的惶恐,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仿佛刚刚处理的只是一件碍眼的垃圾。

“疯子!这人绝对脑子有病!”“妈的,神经病一个……”“刚才周少怎么摔的?邪门……”

死寂被嗡嗡的低语声刺破,如同冰面下不安分的气泡。周天豪那几个狐朋狗友手忙脚乱地把自家主子从污秽泥泞里架起,看向陆辰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那栽倒太诡异,太精准,完全超出了他们理解的常理。

周天豪自己更是目眦欲裂,沾满油腻秽物的脸扭曲得不成人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嗬嗬的嘶吼,想咒骂,却被翻腾的怒火和胃部痉挛堵得只剩下意义不明的音节。他死死瞪着陆辰,那眼神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挫骨扬灰。

风暴的中心,陆辰却像是屏蔽了所有杂音。他的视线,依旧沉静地落在夏凝身上,耐心地等待着这位名义上的“契约对象”给出裁决。

夏凝端着那只过于干净的不锈钢餐盘,指尖因用力按压而微微泛白。那张精致得不似凡物的脸庞上,惯常的冰雕面具被前所未有的冲击凿开了一道更深、更长的裂痕。震惊只是表象,更深层的,是一种剧烈的审视,浓烈的怀疑,以及被这从天而降、裹挟着强横与荒诞的“契约”所引发的尖锐刺痛感。

太快了。快到眼睛都跟不上。周天豪那挟着风声、志在必得的一拳,是如何在半途像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般,骤然失去平衡,以那种极度屈辱的姿态精准无误地栽进馊水桶?巧合?地滑?那角度和力度,都精准得……像精心计算过的处刑。

而眼前这个陆辰……他太平静了。平静得近乎冷酷。他的穿着,他的搪瓷破碗,他周身散发的那种被尘埃包裹的卑微感都如此真实具体,可他弹落肩头虚无灰尘的姿态,此刻平静询问的语气,却剥离了这所有背景,带着一种置身棋盘之外俯瞰众生的抽离感。

那句“做任务需要保密身份”和“委屈夏同学了”,更是如同两把冰冷的密钥,猛地捅进她刚刚被那张烫金婚书强行撬开的意识阀门。

“威胁?”夏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零下百度的钢丝淬过冰水,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带着尖锐的回音,割裂了凝固的空气。她甚至吝于给地上那个狼狈身影一个正眼,寒星般的眸子如同聚焦的激光,死死锁在陆辰脸上,“他聒噪的声音,污染空气了。”她没有直接回应“清除”这个残酷冰冷的词汇,而是用一种极致的冷漠宣告了周天豪的本质——令人作呕的噪声源。至于这“噪声”的最终归宿,她漠不关心。

陆辰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对这个简洁到残酷的答案表示理解。“知道了。”语气依旧平淡无波,甚至还带着一丝无需多言的轻松。

他不再关注任何事物,无视地上那团徒劳挣扎的污秽肉块喷火的目光,无视周围无数交织着惊恐、好奇、幸灾乐祸的眼神。他转身,动作自然流畅地重新走向打饭的队伍——前方原本拥挤的队列,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瞬间为他让开一条通路。他端着那只磕碰掉漆、油渍顽固的旧搪瓷碗,一步步走向打饭窗口,仿佛刚刚那场由他亲手导演的血腥喜剧,只是不值一哂的背景噪音。

打饭的胖阿姨显然也被刚才一幕惊得不轻,看到陆辰过来,肥硕的手指抖了抖。目光落在他那破碗上,嫌弃地皱了皱更深的眉头,潦草地用勺子刮起一大勺早已浸水、蔫黄的炒青菜,重重甩进碗里,又极其吝啬地抖了几粒零星的白米饭覆盖上去,一点荤腥的影子都欠奉。

“下一个!”尖利的嗓门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陆辰垂着眼皮,瞥了一眼碗底那点汤水多于内容的“馈赠”,脸上无悲无喜。他端着这份象征着“底层生态位”的午餐,逆着食堂里逐渐恢复的、带着某种隐秘兴奋的人流,走向整个空间最边缘、光线最为稀薄昏暗的一个角落。那里远离窗口的热气与人气,几张桌子油腻斑驳,桌面上粘着不知隔了几餐的食物残渣和凝固的污垢。

他坐下,拿起一双同样磨损、边缘发毛的旧木筷,开始了他的进食。动作不疾不徐,专注力似乎全在眼前这少得可怜的食物上,将外界所有的一切——周天豪不甘的咆哮、人群压抑的议论、夏凝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注视——完美地隔绝在他周身那层看不见的隔膜之外。

顶楼,档案室杂物间。

窗外最后一丝残余的天光也被幽蓝的夜幕吞噬殆尽,仅剩几点冰冷的星子悬挂在靛青色的绒布上。

楼梯间入口那扇沉重腐朽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摩擦声,被从外面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光线艰难地切入这片被遗忘的领地,在地上投下一道梯形的惨淡光斑。一个纤长挺拔的身影无声地伫立在门口,清冷的气息瞬间驱散了楼道里沉闷的霉尘味,带着楼下尚未散尽的寒意。

是夏凝。

她没有完全踏入这片杂乱王国,就停在门口那道昏黄光线的边缘,如同从洁净世界踏入尘世废墟的观察者。她的目光锐利地投向杂物间最深处的角落——那里被一豆昏黄摇曳的光源勉强照亮。

光源来自一个简陋的、由生锈铁皮罐头盒改造的小烛台。短促的蜡烛插在里面,豆大的火苗在门缝涌入的过堂风里不安地跳跃、拉长、扭曲着陆辰的身影,将他和他背后那如山堆积、宛如黑色墓碑群的档案架阴影融为一体。

陆辰就坐在一堆用废纸和硬纸板搭成的“凳子”上,面前是那张摇摇欲坠、桌腿高低不齐的破桌子。桌上摊开一张边角卷曲泛黄、磨损严重的旧图纸,他正用一支铅笔头削得极短的小笔,在纸上描画着线条。画纸上勾勒着某种复杂而精密的几何结构,线条冰冷而精准。他没有抬头,似乎对身后这位意外的访客身份了然于胸。

“这儿灰尘重,”陆辰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比白天在食堂时少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淡,多了几分真实的低沉和倦怠,“沾上了,不好洗。”他的笔尖在纸上滑动,动作流畅,未曾停顿分毫。

夏凝的目光如冷冽的探照灯,扫过这方寸之地的每一寸尘埃,每一摞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纸山,最后,精准地定格在桌角那个暗褐色的、厚重质感的云纹信封上。它像一个沉默的谜团,静静躺在那里,跳跃的烛火偶尔舔舐到信封烫金的云纹边角,折射出冰冷而微弱的反光。

“它,”夏凝的声音破开昏暗,带着不容置疑的质询力量,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沉滞的空气里,“解释。”白天那场食堂闹剧中“委屈夏同学”的解释,在她眼中早已随着周天豪倒栽葱的姿势而彻底破碎。

陆辰终于停下了笔尖的动作,但他没有立即去触碰那个象征着“契约降临”的信封。他抬起头,摇曳的烛光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疆域,一半在跳动的暖黄里,另一半沉在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之中。

“婚书,”陆辰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读一段无关紧要的说明,“你已经看到了它的存在。一份协议,来自未曾谋面的长辈。”他的陈述极其简单,剥离了所有情感色彩,只剩冰冷的“存在”本身。

“存在?”夏凝向前踏进半步,高跟鞋踩在灰尘地面上发出轻而脆的声响。她身上那股压迫性的冷意瞬间驱散了烛火的微温,如同冰山移动。“一份凭空出现的、写满荒谬的‘婚约’,”她特意加重了‘婚约’二字,带着强烈的嘲讽,“而你,就在它‘降临’的关键时刻,带着一身……麻烦,出现在我视线里?”她的质疑如同锋利的薄刃,一层层刮向陆辰那层“特困生”的伪装皮囊。周天豪这个麻烦在食堂的突然爆雷,被她视为这精心策划“巧合”中的关键一环。

陆辰将身子微微向后靠在硬纸板搭成的靠背上,姿势看似随意了些,眼神却依旧凝定。他的手指点了点那份沉甸甸的信封表面,发出轻微的“哒”声。

“决定权在你,”陆辰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的力量,“留着,或者,”他刻意停顿了一拍,烛火在他深黑的瞳孔里跳动了一下,“烧掉它。”

“婚约不是任务,”他紧接着补充道,语气带上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的任务……是别的。”

“任务?!”夏凝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白天食堂里那句轻描淡写的解释,此刻在这昏暗烛光下带着无比沉重的分量回响在她耳边,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沉重的铅块。“什么任务?”她的追问如同寒冰凝结的长矛,直指核心。

陆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从那幅未完成的几何图纸上移开,穿过摇曳的烛火和堆积如山的阴影,仿佛看向了某个更深邃、更遥远的地方。

“这里,”他又重复了一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驱赶,“环境不适合你待。”

他收回了视线。那截仅剩一点点的铅笔头,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被随意地把玩着,如同猎人抚弄着即将出鞘的刀柄。

寂静重新接管了这片被遗忘的角落。烛火燃烧发出极其细微的噼啪爆裂声。堆积如山的纸卷与灰尘在寂静中酝酿着无形的巨大压力,仿佛无数沉默的亡魂在阴影中喘息。昏黄的光圈如同囚笼,将陆辰和他巨大扭曲的影子圈禁其中。一种深沉而尖锐的对峙感,在昏暗的尘埃中无声地弥漫、凝聚、发酵。

夏凝立在光与暗的边界线上,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冰雪女神像。空气胶着,沉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那个关于“任务”的终极疑问,以及那份静静躺在桌角、等待被点燃或珍藏的古老契约,如同两柄悬于尘世之上、寒光毕露却尚未被揭示真容的剑,其冷冽的锋芒,已无声地刺破了这档案室顶楼沉滞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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