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通道在李维脚下延伸,应急红灯的每一次旋转都将他的影子在舱壁上拉扯变形。安保队长瑞克沉重的呼吸声就在耳后。通道广播里,沃森博士的声音在电流干扰中急促而清晰,每一个词都带着千钧重量:
“李维!敌方裂痕振荡频率已锁定!主频段 10^14 - 10^15 Hz,调制模式是混沌叠加的冯·诺依曼点阵!循环系统主泵最大设计涡旋频率仅 10^13 Hz!差一个数量级!必须超频拉升涡旋能级!时间不多了!”
李维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猛地刹住脚步,头盔撞在拐角的管道支架上发出闷响。他顾不上疼痛,手掌死死按在身旁一根裸露的、包裹着厚重隔热层的超导循环主管道上。细微却清晰的震动传来,那是维系空间站心脏的搏动,也是他们唯一的、疯狂的武器。
“博士!主泵站的‘泰坦-VII’主控电脑!”李维对着通讯器,声音因急速奔跑而喘息,却异常清晰,“它的冗余运算阵列!紧急维护端口C-7!物理接入,绕过安全协议,直接干预涡旋磁场约束参数!就像外置起搏器!”
短暂的静默,只有倒计时【17:08】冰冷的滴答。下一秒,沃森博士的声音带着高度专注的紧绷和巨大的风险警告传来:“确认可行!端口C-7在核心控制室主控台下!但警告:物理介入将导致系统稳定性降至临界!磁场约束崩溃风险极高!一旦成功干扰,必须在0.5秒内切断接入!否则超流体循环气化爆炸,Epsilon区将不复存在!”
后果如冰水浇头。李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明白!”再次发力狂奔。瑞克紧随其后,脸色凝重。将军的命令透过通讯器传来,沉如铁石:“陈工程师,全站剩余能源已注入循环系统!权限全开!执行!”
厚重的防爆气密门滑开,Epsilon区主循环泵站核心控制室的狂暴景象扑面而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巨大的观察窗外,环形腔体内原本平稳的幽蓝超导冷却液,在狂暴能量注入下已化作一片沸腾翻滚、迸射着刺目蓝白电弧的等离子海洋!能量狂暴左冲右突,发出撕裂般的尖啸!
空气灼热,弥漫着臭氧和金属炙烤的气息。控制室内,老旧的屏幕疯狂闪烁着刺眼的红色警告:【磁场约束临界!】【涡旋能级过载!】【系统崩溃倒计时:未知!】留守技术员面无血色。
李维的目光瞬间锁定主控台下方——那个被多层盖板保护的C-7紧急维护端口。
“瑞克队长!清空周围!物理接入需要空间!”李维低喝,同时扑向工具架。他的手指掠过冰冷的金属工具——最终,落在了一把精密的、带有多功能接口探针的数字式场强调节器上。这把精密的数字式场强调节器,带有能承受瞬时高能冲击的绝缘探针和紧急手动超控旋钮,是他在极端环境下干预精密系统的最后手段。
瑞克立刻命令技术员撤离至安全区。沉重的防爆门关闭,隔绝了部分轰鸣,却让室内毁灭性的能量脉动感更加清晰。
只剩下李维一人。
汗水瞬间浸透工装。他冲到主控台下,用调节器自带的绝缘撬棒精准地打开C-7接口保护盖板。复杂的线缆和闪烁微光的精密晶体接口暴露出来。沃森博士的远程操作权限光流已投射在主屏幕上,引力波涡旋模型与敌方裂痕混沌频率图谱疯狂叠加,寻找唯一的共振点。
【倒计时:12:45】
【敌方主炮蓄能:97%】
沃森博士的声音穿透通讯器,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李维!物理连接!磁场约束参数需要你手动介入强行偏转!频率匹配点正在计算…快!”
李维的瞳孔紧锁屏幕上两团疯狂舞动的光谱。在那混沌的核心,一个极其细微却异常稳定的核心振荡节点清晰显现!风暴眼中的死点!
没有犹豫!李维将数字式场强调节器的探针尖端,精准而稳定地压向C-7接口的指定晶体触点!动作干净利落,带着电气工程师特有的、对精密接口的熟稔。
滋——!
狂暴的电流瞬间顺着探针涌入调节器!仪器发出尖锐的过载蜂鸣!控制室内灯光狂闪!李维感到手臂传来剧烈的震动和灼热感,但绝缘手柄隔绝了大部分危险。他咬紧牙关,双手稳如磐石,眼睛死死盯着主屏幕上疯狂跳动的磁场约束参数和引力波频率模拟线!沃森博士推送的频率微调指令瀑布般刷过!
还不够!核心振荡节点仍在抗拒!
【倒计时:11:03】
【敌方主炮蓄能:99%】
主屏幕上,外星母舰裂痕区域的毁灭光斑已亮至极致!死亡的锋芒直抵咽喉!
远程微调太慢!李维的大脑在高压下超频运转。他不再看屏幕,而是将全部精神集中在手中调节器传来的反馈——通过探针感知到的、整个超流体涡旋核心那狂暴混乱的电磁脉动!如同在聆听一台濒临失控的精密电机!
他猛地吸气,眼神锐利如刀,无视了沃森博士在通讯器里急促的警告,双手稳定而迅速地操作着数字式场强调节器。他输入一串临时心算得出的、基于当前涡旋状态和敌方核心频率的修正参数,然后,将调节器的物理旋钮猛地旋至极限位置,同时按下了强行注入指令的执行键!
嗡——!!!
一股无法言喻的、源自空间本身的低沉嗡鸣,以Epsilon区主泵站为核心,如同投入时空之湖的巨石,穿透一切阻隔,以光速向着银色“水银”的方向扩散开去!
这并非蛮力的冲击,而是一道极致精准、在高压下被强行“调谐”出来的引力波频率尖啸!它的核心频率,在李维心算参数和强行注入的指令扰动下,奇迹般地嵌入了外星护盾裂痕最核心、最脆弱的振荡节点!
中央指挥中心,主屏幕。
那层吞噬一切、扭曲法则的诡异光晕护盾,在被那道无形引力波精准命中的瞬间——
没有爆炸,没有闪光。
如同最精密的谐振器被注入了破坏性的反相频率。
以被锁定的裂痕核心为原点,无数道细密、幽暗、代表空间结构崩解的黑色裂纹,无声无息、却又迅疾无比地蔓延开来!前一秒浑然一体的护盾光晕,在万分之一秒内布满了死亡的蛛网!
紧接着,整个护盾如同承受了无法调和内应力的超结构晶体,无声地、彻底地——
瓦解!崩散!
构成它的卡西米尔能量场瞬间消散,还原为真空零点能,无声消融。护盾,消失了!
就在护盾崩溃的同一毫秒!
银色母舰表面,蓄能已达临界点的毁灭光斑,失去了护盾的约束,如同被戳破的临界反应堆,内部狂暴能量瞬间失控!没有射向空间站,而是在母舰自身表面——
轰然殉爆!
一团刺目到无法直视的惨白色能量火球猛地膨胀!狂暴的能量乱流疯狂冲刷着银色外壳,激起大片熔融光斑!庞大的母舰体剧烈震颤!
“干扰成功!护盾瓦解!敌方主炮殉爆!”观测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清晰地响彻指挥中心!
“切断接入!李维!立刻切断!”沃森博士的指令紧随而至!
核心控制室。
巨大的能量反冲让李维踉跄后退,数字式场强调节器脱手,重重砸在控制台上,屏幕碎裂。他被震得气血翻涌,耳朵里灌满了系统濒临崩溃的尖啸。主控台上,【磁场约束失效!】【腔体压力极限!】的警告刺眼欲滴!
切断!
李维强忍眩晕和手臂的酸麻,再次扑向C-7接口!他双手稳定而迅速地抓住连接着调节器探针的线缆接口卡扣——
用力一按,精准解锁!随即向外一拔!
嗤!
接口干净利落地断开!
几乎就在接口断开的瞬间——
观察窗外,失去了最后约束的沸腾等离子体,如同挣脱束缚的恒星内核,轰然爆发!
无法形容的巨响!空间仿佛被撕裂!
坚固的强化晶体观察窗瞬间被狂暴的蓝白色光芒吞没、汽化!恐怖的能量洪流和冲击波,咆哮着冲垮了控制室与主泵腔体之间的所有屏障!
李维只来得及将身体蜷缩在主控台厚重的合金基座后。
轰——!!!
世界被无边的光和热吞噬!狂暴的气浪夹杂着碎片,狠狠冲击着掩体!灼热的气流燎过工装!控制室内的一切在瞬间被摧毁!整个空间站剧烈地倾斜、震颤!
震动持续了数秒。当光芒稍减,李维才挣扎着抬起头,剧烈咳嗽。眼前一片狼藉,控制室沦为废墟,青烟弥漫。观察窗外一片混沌。警报声凄厉,多了系统重创的呜咽。
通讯器里电流噪音中夹杂着混乱的报告。将军的声音穿透干扰,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沙哑:“…Epsilon区报告!李维·陈!听到请回答!”
李维摸索着找到摔裂的数字式场强调节器,紧紧攥住。他用尽力气,嘶哑回应:“…接入…已切断…主泵站…损毁…目标…干扰…成功…”
严重变形的防爆门被外部切割设备强行破开,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后,应急灯光柱刺破翻滚的烟尘。
亚历山大·罗斯将军是第一个冲进来的身影。他笔挺的制服此刻沾满灰尘污渍,脸上有几道被飞溅碎片划出的细微血痕,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如同穿透硝烟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蜷缩在主控台合金基座旁、几乎被瓦砾半掩的李维。
将军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爆发力冲到李维面前。他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布满老茧、沾着硝烟和汗水的大手,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力道,却又无比坚定地,扶住了李维沾满油污、灰尘和可能血迹的双臂。
李维能感觉到那双支撑着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那不是虚弱,而是巨大压力骤然释放后的生理反应,是目睹了难以想象的壮举后的心灵震颤。
将军的目光紧紧锁住李维的脸,那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感: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冷硬外壳,却被更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震撼与后怕死死压住。他看到李维工装上被高温气流燎出的焦痕,看到对方苍白脸上尚未褪尽的痛苦和疲惫,也看到了那双眼睛里残留的、属于工程师在极限专注后的茫然。
“孩子…”将军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声音异常沙哑低沉,这个从未用过的称呼下意识地滑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平复翻腾的心绪,目光扫过一片狼藉、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控制室,最终又落回李维紧握着的那把碎裂的调节器上。“老天爷…你真的…真的把它干成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叹和一种沉甸甸的、几乎将他压垮的感激。他扶着李维的手臂不自觉地又收紧了些,仿佛要确认眼前这个年轻人是真实的,而不是能量风暴中诞生的幻影。
“Epsilon…毁了,但…值了!太他妈的值了!”将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铁血军人特有的、在巨大牺牲后赢得胜利的悲怆与决绝。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但嘴角的肌肉只是僵硬地抽动了一下。他的目光越过李维的肩膀,仿佛穿透了扭曲变形的舱壁,看到了那艘在自身爆炸中剧烈震颤的银色噩梦。“你…你救了奥德赛,救了…地球上的每一个人。”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异常缓慢,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凿刻出来,带着千钧的分量和一种近乎神圣的沉重感。这不是口号,而是一个背负着数十亿人性命的军人,在绝望深渊边缘被拉回后,对那个施救者最朴素也最崇高的致谢。
指挥中心里,透过模糊抖动的监控画面和断断续续的通讯,将军扶着李维的画面和他那饱含情感的沙哑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成功了!!”第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喊炸响。
“护盾没了!!”
“地球保住了!!!”
压抑太久的恐惧、绝望瞬间转化为狂喜的洪流!巨大的、混杂着哽咽、尖叫、掌声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残破的舱顶,穿透通讯器,在Epsilon区的废墟中微弱地回响。
罗斯将军听到这欢呼,扶着李维的手臂似乎也感受到这股力量,他挺直了腰背,脸上那沉重的感激和震动终于要化为一个更明显的、属于胜利者的表情……
然而,就在这人类文明绝境逢生的狂喜洪流达到顶峰的刹那——
呜——嗡——呜——嗡——
那熟悉的、令人灵魂冻结的、非人的低沉震动声浪,如同亿万只金属虫豸的冰冷振翅,蛮横地、不容置疑地再次覆盖了一切!
所有的欢呼、哭泣、掌声……瞬间死寂!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喉咙。
指挥中心主屏幕,信号被再次粗暴劫持!
那滴巨大的、表面布满丑陋熔融光斑的银色“水银”重新占据画面。它如同受伤却更显狰狞的宇宙巨兽,核心的冰冷与恶意丝毫未减。光滑的镜面中央,清晰地倒映着奥德赛空间站此刻创伤累累、摇摇欲坠的影像。
冰冷、平直、毫无情感的电子合成音,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再次如同冰锥般刺入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脏:
“干扰源:确认。”
“执行个体:锁定。”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停顿。整个空间站陷入死寂冰封,只有那非人的震动在骨骼深处嗡鸣,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那声音清晰地吐出两个冰冷的音节,如同宣判:
“指令:交出工程师——”
“李维·陈。”
画面下方,猩红的倒计时如同凝固的鲜血,冷酷地开始跳动:
【15:00】
指挥中心。
罗斯将军脸上那刚刚浮现的、混合着感激、震动和一丝悲怆的复杂表情,如同遭遇了绝对零度的寒流,瞬间冻结、龟裂、粉碎。他扶着李维双臂的手,猛地一僵!那力道下意识地收紧了一瞬,仿佛要将他藏起来,随即又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松开。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脖颈的转动仿佛生锈的齿轮。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主屏幕上那两个冰冷的音节——“李维·陈”。那目光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难以置信的错愕、被更高存在精准点名的毛骨悚然、瞬间升腾起的冰冷审视、以及一丝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大愤怒和寒意。
它们…怎么可能…如此精准地知道他的名字?!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心脏。
李维站在废墟中,手中紧握着那把裂开的、曾力挽狂澜的数字式场强调节器。那冰冷的声音如同实质的冰锥,凿穿了他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他抬起头,视线越过将军瞬间变得如同钢铁般冷硬僵直的背影,落在主屏幕上自己的名字上。
那冰冷的字符,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烙在所有幸存者的心头。
整个空间站,只剩下那非人的、无处不在的冰冷震动声,和猩红倒计时跳动的、如同丧钟般的滴答声。
【14: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