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江南,苏城,八月初七。
天未破晓,村中鸡鸣未起,雾从湖面升腾,如无形的手掩住了整个白鹭村。
莲塘西岸,一具白衣女子的尸体静静浮在水面,乌发散开,眉目如画,像是沉睡的观音,不带一丝挣扎与恐惧。衣摆随着涟漪微微晃动,塘中的荷花竟未落一片,香气犹存。
“又是七月七……”赵村长拄着拐杖,站在岸边,喉咙干涩,眼里却没有多少惊讶,更多的是深沉的不安,“跟十八年前那一次,一模一样。”
几个村民围在远处低声议论,不敢靠近。一个胆子大点的小伙子悄悄说道:“村西那狐仙庙……昨晚灯是亮的,我亲眼看到。”
“别乱说!”旁边人赶紧扯他衣袖,“又不是不晓得,那庙早就封了,白婆子疯了十几年,也没人点香了。”
赵村长重重咳了一声,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此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村口,灰尘未起,气势沉沉。
车门打开,一位中年男子踏步而出,身穿深灰色风衣,扣子整齐,帽檐压低,皮鞋上连一点泥水都无。
“沈先生。”赵村长小心地迎上前去。
“案发现场。”男人声音不重,却极有压迫感。
他姓沈,名曜,字不详,来自苏省巡捕总署。据说曾在上海查过数起离奇命案,升调苏城后,这是他第一次出任务。
沈曜站在塘边,俯身看尸。
女子年约十七八,面无伤痕,唇色微青,手指纤长,衣角绣着小小一只金狐。他轻轻翻开衣领,颈侧一道极细的红痕若隐若现,如丝线缠绕。
“淹死?”他问。
“看起来像,”随行的年轻捕快答道,“可也不对劲。她没有挣扎痕迹,面容太过安详。”
“身上没别的线索?”沈曜皱眉。
捕快摇头。
沈曜直起身,目光扫过四周,最终停在莲塘对岸一座破败的庙宇。
“那是……?”
“狐仙庙。”赵村长低声道,“这姑娘,是庙祝白婆子的女儿,叫白音。昨晚没回家,早上才被人在水里看见。”
沈曜眯起眼:“狐仙庙……信什么狐?”
“咱这地方旧得很,传说山中有狐仙成灵,会化人形,与人结契,保人安康。但要血祭,要献新娘……十八年前,也是在七月初七,村里失踪了一个姑娘。三日后在同一处塘中被发现,模样跟现在一样。”
“那个案子,查过吗?”
“查过,”赵村长叹了口气,“但那年战乱,官府管得不多,后来庙祝疯了,说是血契未完,人命难保……村里人就封了那庙。”
沈曜沉默片刻,道:“带我去见庙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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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仙庙位于山坡之上,林木遮掩,日光不至。庙门半掩,满地枯叶,香火早已断绝。
踏入殿内,一股陈旧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正殿供台上,一尊泥塑狐像半毁,左目残缺,却笑意盈盈。
白婆子坐在角落,披头散发,身披残旧狐裘,眼神混沌,却在看到沈曜那一刻,忽然睁大眼。
“你来了……”她喃喃,“终于来了……”
沈曜走近几步。
白婆却忽然尖笑一声:“她不是死了,她只是回家了!狐仙的大婚,血还未干,灯不能熄——”
沈曜皱眉:“你说谁?”
“她!她!”白婆指向庙后的供台,“初一未死,七七再启!你挡不住的,你身后有影子,你不是自己来的……”
捕快上前想制止,沈曜却抬手阻止:“让她说。”
白婆忽然低头,轻声吟唱一段古老的歌谣:“旧灯一盏照红纱,
狐影三叩嫁无花;
若问归期在何夜,
七月初七唤冥家。”
沈曜静默。
他知道,这首歌不是疯言疯语——他小时候,也在梦里听过一次。
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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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祝突兀地停止吟唱,手指掐在自己脖颈上,脸色迅速泛青,似是要自缢。沈曜闪身上前,将她手腕掰开。
她吐出一口血,眼神却已恢复死寂,仿佛灵魂抽离。
“狐仙……已起。”
空气骤然变冷,庙门轰然关上,供台上的灯盏竟自行点燃,火光摇曳,映出墙上一排血字。
无人触碰,无人书写。
只见:
“初一未死,七七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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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曜站在灯前,半晌未语。
血字,已是第二次出现。
第一处,在白音的衣襟内,藏着一张香灰纸,纸上也是相同八字。
他终于确认——这不是普通的命案,也不是什么民间巫信那么简单。
这是,一桩有意识、有节奏、有复仇动机的“连环仪式”。
更可能,是十八年前未完的谋杀,正在“复写”。
狐影入梦,冥灯再燃。
苏城,将不再平静。
而他,沈曜,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上级非要派他来——
因为,他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
只是,他以为,这样的事情,早在三年前,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