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哀鸿遍野

当贾琮跑了快半个时辰,终于来到永阳坊坊门的时候,眼前的一幕,瞬间把他震住。

和其他有钱的地方不一样,永阳坊的坊门甚至都不能用门来形容,那就只是墙边的一个豁口而已。

贾琮坐在马上抬眼向里望去,这里面就没有几个完整的青砖瓦房,绝大多数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草棚子。

坊门口有一个不算大的池塘,这是永阳坊的涝池,也是这个坊大多数人唯一的水源地。

此处距离旁边最近的永安渠有将近四里路,这个路程对于很多家里没有大的盛水容器的百姓来说,实在是过于遥远。

因为已经有一段日子没下雨,这个涝池眼看着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而上面也滋生了不少的蚊虫。

站在这池塘旁边,一股恶臭立马就袭了过来,虽然不至于特别猛烈,但也让人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可就是这么个地方,却还有老者端着他残破的小碗过来舀水。

这个老人腰已经深深的佝偻下来,背后突出的脊椎,像一把短剑一般直刺着苍天。

他的身子已然很虚弱了,身上的衣服也只能护住要害的部位,走在这泥泞的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身体也随着不停的颤抖。

周围有几个同样年龄很大的人呆坐在坊墙下面,他们此刻眼神呆滞,那个去舀水的老者,根本引起不了他们一点的注意力。

这些人也不说话,也不动弹。若非瞅见贾琮的时候,眼睛跟着眨了一眨,贾琮还真当这些人早已没了气息。

而这时候,那个舀水去的老者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身子,猛地一下便跌倒在了泥地之中。

可他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就在这泥地当中,继续朝那浅浅的且发着臭的水源爬了过去。

贾琮见状,良心已经到达了承受的极点,赶忙翻身下马,从马鞍处拎起水袋,就朝着那个老者飞奔了过去。

不过还不等他迈出两步,坊门里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慌张的也朝那位老者跑了过去。

“你个姓吕的祸害,我跟你说了几遍,这里的水不能喝,要喝水到我院子里去。”

孙医师此刻也顾不得地上的泥泞,自己在水坑周围稍微打量了一下,便抬脚朝一处还算坚硬的地方踩了过去。

他话语里虽然有些刻薄,但过去救人的动作却是丝毫不见迟缓。

最终还是腿脚更麻利的贾琮抢了先,不过等他双手夹着这位老人来到孙医师面前的时候,这位孙医师却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公子辛苦,连头都没抬,便拉着这老者往坊门内走去。

对于穿着华贵的公子哥,孙医师有着一份来自内心的抵触。

“孙医师,怎么连我都不认了。”贾琮站在原地淡淡的说道。

听到这声音,所以是这才慢慢转身看向了这位,他原先以为专门来看热闹的公子哥。

当他看见来人竟然是贾琮的时候,一双疲惫的眼睛瞬间短暂的恢复了神采。

“原来是贾公子,方才是我怠慢了,还请公子不要挂怀。”

所以是喊过一个刚走到门口的瘦弱中年人,那中年人非但没有一丝犹豫,跑过来的时候脸上反而还透着欣喜,并立刻按照顺序的指示,扶着这老者往医栌去走。

孙医师朝着贾琮走了过来,那原本略微佝偻的身子,此刻也尽全力挺的笔直。

“孙医师说笑了。”贾琮对着孙医师,立刻躬身行礼。

这一里是他自穿越过来之后,最郑重,也是最真诚的一礼。

“公子今日过来,是专门来找我吗?”孙医师则是简单的拱手一回礼,不过脸上的笑容却是丝毫没有减少。

“原本是为了给您介绍个徒弟,现在看到永阳坊里这般惨状,我觉得只给您介绍个徒弟怕是远远不够。”

遍地哀鸿,哪怕贾琮自认为自己已经卖了许多良心,但到底还是受不了这般场面。

他不是没有听说过,长安城中那些最贫苦百姓的遭遇。

可现在眼前这种悲惨情况带来的巨大震撼,还是让他心里为之一痛。

孙医师听了贾琮这话,也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公子既然来了,那不妨请到我那医栌一坐。”

“正有此意。”

贾琮把马交给了刘庆,自己则跟在孙医师的身边,往永阳坊深处去了。

一路上见到的情况也是触目惊心,此处生活的百姓们眼里都看不到生的希望,而当他们的眼神瞅到贾琮这个公子哥身上的时候,有的摇了摇头直接走开,有的则是带着浓浓的恶意。

贾琮现在甚至能想象得到,现在自己还能安安稳稳的站在这里,全靠身边有孙医师在压着场子。

“公子不要见怪,这里已经许久没有穿着绫罗绸缎的人过来。”

“倒是我考虑不周,来的匆忙未来得及换一身衣裳。”贾琮脸上带着歉意。

“无妨,这些人也就是心里揣着恨,大多数都是善良的。”

“我知道,要不是善良人,又怎么都会多得个这般下场。”

贾琮淡淡的说完,孙医师则愣住了脚步,回头颇为惊讶的看了贾琮一眼。

“公子所言不假,孙某受教了。”见了面都只是简单一行礼的孙医师,这个时候确实要朝着贾琮深鞠一躬。

不过他动作才刚落了个苗头,贾琮便一把把他扶了起来。

“您是这京城里面最高贵的人,我担不起您这一拜。”贾琮强行挤出一个微笑,眼神里却还有说不出的苦涩。

两人接着往前走,贾琮看见这里原本应该是有很多瓦房的,只不过现在大多都成了废墟。

那熏的漆黑的墙面,以及烧的只剩半截的柱子,都在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滔天的火灾。

“永阳坊之前虽然偏远了些,但也正是因为地价便宜,有不少商户和普通百姓过来买做库房或是居住。

那个时候这里百姓的日子倒也还算过得下去,至少有活干,也算是能混到个温饱。

可大概是十年前,有一天晚上这里突然来了一场大火,火势之盛,一夜之间将整个里坊烧了个遍。

从那之后,这个坊的人气就渐渐不足。有能耐的,早就携着一家老小赶紧搬了出去,一般百姓,亦或是已经被大火烧的家破人亡的,就只能在这里继续苟延残喘。

久而久之,这个地方没了管理,也就成了长安城里厮混不下去,或者其他得罪的人的百姓,一个暂时避难的地方。”

孙医师说起这些事,言语间尽是惋惜。

“按照您如此说,现在这片土地上大多数院子的地契,恐怕都被那一晚放火的那家人买去了吧。”

哪有什么火,可以一夜之间将一整片房全部烧个干净;

有哪有一个官府,可以坐视一个坊在一整晚之间被烧个干净。

此刻墙上每一处黑点,每一个曾经烧灼的痕迹,都在明晃晃的告诉众人,这就是一场人为的谋财害命的天大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