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川和余怀安对视一眼,两人目光在昏暗的走廊里短暂交汇。
“带路。”
周福佝偻着腰在前引路,穿过几道回廊来到后院。潮湿的霉味越来越重,最终停在一处盖着茅草的地窖前。掀开草席,露出锈迹斑斑的铁栅栏。
地窖里关着五个壮年男子,个个面黄肌瘦。见有人来,他们惊恐地缩成一团,铁链哗啦作响。赵大川蹲下身,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刀刃在昏暗的地窖里闪过一道寒光。
“咔!”
锁链应声而断。
“滚出来。”
五个汉子却像受惊的兔子般往后缩,直到周福颤声解释这是北玄宗的仙师,他们才连滚带爬地钻出地窖,跪在雪地里不住磕头。
众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七嘴八舌地说着被迫杀人的经过。有个缺了门牙的老仆更是声泪俱下,说每次杀人后都会偷偷给死者烧纸钱。
“行了,行了!”赵大川本就不打算为难他们,“当老子是来听戏的?”
瞬间鸦雀无声。
余怀安冷眼扫过这群人,突然注意到他们手腕上都有相似的黑色纹路——像是被什么灼烧过的痕迹。
“带我们去库房。”赵大川不耐烦地摆摆手,“再磨蹭,把你们都送官!”
周福连滚带爬地在前面引路,穿过三道回廊才来到后院一处低矮的砖房前。门锁早已锈蚀,轻轻一推就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库房的景象让两人都愣住了——
蛛网密布的房梁下,空荡荡的仓库里积着厚厚的灰尘。只有角落里堆着几袋灵稻。赵大川大步上前,一把扯开袋子,抓起把米粒。
糙米的品质有些偏低,大多数都达不到给宗门交俸禄的标准。
“就这?”他不可置信地抖了抖袋子,“喂灵禽都嫌寒碜!”
周福跪在门口,声音发颤:“仙师明鉴...今年虫害严重,那些好米都拿去交俸禄了,这些还是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赵大川粗略估算,这些灵稻换成灵石,最多不过两块半。
“就这么点?”赵大川皱眉,用脚尖踢了踢米袋,“再找找,肯定还有藏起来的。”
“仙师明鉴啊!”周福扑通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府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去年交完宗门供奉,连夫人的嫁妆首饰都变卖了...”
赵大川冷冷扫了他一眼:“带我们每个房间都看看。”
两人花了整整一个时辰,将周府翻了个底朝天。
在书房,赵大川把书架上的典籍全抖落在地,又用匕首柄敲打每一块墙砖:“师弟,你说这墙里会不会...”
“空的。”余怀安正在检查书案暗格,头也不抬,“听声音就知道。”
到了内院卧房,赵大川掀开床板,突然眼睛一亮:“嘿!这床底下...”
周福脸色煞白。
“...顶多就几颗老鼠屎。”赵大川悻悻地踢了脚床柱。
厨房里,余怀安将手伸进米缸深处摸索,只抓出除了米其他什么也没有,灶台下的暗格空空如也。
“奇了怪了,”赵大川蹲在院子里挠头,“堂堂一个修仙家族,穷成这样?”
余怀安没说话,径直走向祠堂。他挨个检查祖宗牌位,突然在一个不起眼的灵位后发现了个暗格——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借秦家灵稻二十斤”。
“呵。”余怀安无奈一笑,把借据递给赵大川。
“好家伙!”赵大川瞪大眼睛,“连祖宗牌位里都只藏着欠条?”
最后连后院的水井都检查了,除了几片枯叶什么也没有。赵大川累得坐在井沿上喘气,把搜出来的几枚铜钱弹进井里:“真他娘的晦气!比遭了土匪还干净。”
铜钱落入井底的闷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走吧。”赵大川转身对他说。
离开时,周家剩下的仆人已经聚在院子里,正怯生生地望着他们。
“仙师...”周福佝偻着腰,声音发抖,“您看...”
余怀安的目光从那些人惶恐的脸上扫过。
“师兄。”余怀安突然停下脚步,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赵大川正数着刚搜出来的铜板,闻言抬头:“咋了?”
余怀安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瑟缩的人群——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
那时父亲病入膏肓,家里便开始争夺家产,争得鸡飞狗跳。最终他不得不沟通衙门一番利益交换,可也只挽回了一小部分家产。后来他要来宗门求仙,遣散家仆那一天,老管家含泪跪下,说宁愿不要工钱也想留下照顾小少爷。那个从小给他做糖糕的老厨娘,也抱着单薄的包袱消失在熟悉的街道上——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
“师兄,”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要不...帮他们想想办法,好歹有个好归宿。”
赵大川诧异地挑眉,铜板从指缝间叮叮当当落回袋子:“稀奇啊!咱们冷面阎罗余师弟也会心软?”他凑近打量余怀安的表情,“该不会是昨儿夜里冻坏脑子了吧?”
余怀安摩挲着手中令牌。玄铁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上面“周”字的刻痕里,暗红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他想起西边坡地下那些扭曲的骸骨,又看看眼前这些面黄肌瘦的凡人。
“周家主虽入魔道...”他声音沙哑,“却一直庇护着这些人。”
赵大川盯着他看了半晌,“没想到啊,你捅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对这些凡人倒是菩萨心肠。”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叹气道:“行吧行吧,等咱们去方家李家敲竹杠的时候,把这些人都打散了安排进去。”
他转身对周福说道:“老管事,让这些人过几日都给我收拾好包袱!”见周福还呆若木鸡地跪着,又补充道:“放心,我会跟那些家谈妥条件。至少每日管两顿饱饭。”他拍了拍腰间令牌,冷笑一声:“要是谁敢亏待你们...就告他们勾结魔修!正好多敲一笔。”
周福浑浊的老眼突然亮了起来。他颤抖着伏下身,额头在青石板上磕得砰砰作响:“多谢仙师慈悲!多谢仙师大恩大德!”身后众人也跟着跪下。
走出周府时,余怀安不自觉地回头望去。夕阳将斑驳的大门镀上一层血色,檐下的冰棱正在消融。一滴水珠落下,在石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像极了那年冬天,老管家临别时落在他手背上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