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汉剑与汉字

班超接过帛书心跳陡然加速,声音却愈发沉稳:“昔卫青取匈奴童子教以汉礼,百年后金日磾反为汉忠臣。今诸羌质子已至洛阳,何不设'属国太学'?”

“属国太学......”刘庄喃喃重复,突然击节道,“卿且拟个条陈来……三日后朕要看到具体方略。”

“臣遵旨!”

班超倒退离开大殿,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谋划。

当他退出殿门时,听见皇帝对尚书令感叹:“朕初见班超之时,就隐隐觉知此人非池中之物......”

“陛下慧眼……”

夜风穿过宫阙,将南宫方向的钟声送来,他突然感觉凉意传来。

班超紧了紧袍服,突然想起离家时妻子为他系上的那方绣着“长乐未央“的佩巾。

长安的胡商曾说,羌人把文字刻在羊骨上能保存百年。若将汉字刻在羌童的骨血里呢?这个念头让他浑身战栗。

宫墙外传来更鼓,他加快脚步。得赶在宵禁前去趟太学——毛诗学派当年讲授的《诗经·泮水》笺注里,或许有教化四夷的典故可借鉴。

青囊映雪夜,班超在兰台石室翻出了毛诗的《泮水》笺注。

竹简上朱批犹鲜:“淮夷来献,非止弓矢,乃慕周礼“。

他指尖一顿,墨渍在简牍上晕开成羌地山水的形状。

窗外更漏三响时,他忽从《白虎通义》夹层中抖落半幅残绢——竟是张骞当年所绘《西域诸国礼器图》。

图中月氏人的青铜祭尊,与羌人祭祀用的“双耳同心杯“形制酷似。

第三日拂晓,班超将写满文字的竹简装入木匣呈至禁中。

匣中除了《教化羌童疏》,还躺着块刻有“漢羌“二字的羊骨——那是东吾昨夜用簪刀照着《急就章》刻的。

还未到午时,诏起进宫的诏命就传来。

半个时辰后,班超已然到了宣德殿中。

“臣闻《泮水》之什,淮夷献琛……”

班超展开自绘的《羌汉同器图》,“陛下请看,羌人祭祀用的玉琮,与良渚古玉形制相通。”

他忽然从袖中取出枚带孔骨片,“这是羌巫的卜骨,其钻灼之法,与殷商之文同出一脉!”

刘庄接过骨片,日光穿过孔洞在御案投下斑驳光点。

班超的声音在光晕中愈发清晰:“昔周公制礼作乐,化殷顽民为周股肱。今可令太常择《孝经》《诗经》精要,译作羌语童谣……”

班超捧出东吾的习字骨:“请陛下细看这'漢'字最后一捺——骨片上刻痕深浅不一”

“那孩子说,这是'雪山融水汇入大河'的走势。”

皇帝突然打断:“若羌酋抗拒呢?”

班超微微一笑,“若羌酋抗拒,那就该让其知道我大汉之剑的锋利了!”

刘庄若有所思的看了班超一眼,点了点头,“卿说的是!”

这时殿中熏香忽爆了个灯花。刘庄摩挲着骨片沉吟:“卿可记得元狩四年,霍去病缴获的匈奴祭天金人?”

班超放下手中的骨片,“臣知道,这匈奴人一向自称乃是夏后氏之后,臣以为此说多半不假!”

刘庄捻了捻自己的胡须,“既然如此,此策当可同样用于匈奴!”

“然!”

班超面露自信之色,“臣以为不但可用于匈奴,鲜卑、乌丸、扶余甚至西域诸国亦可!”

班超的声音在宣室殿内回荡,他展开的《羌汉同器图》上,朱砂绘制的礼器纹样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刘庄的目光在图上逡巡,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

“陛下请看这玉琮上的神人兽面纹,”班超上前一步,指向图中细节。

“与三十年前会稽出土的良渚古玉几乎如出一辙。臣曾询问羌族长老,他们称之为'祖灵之眼',而《周礼》中记载的'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不正暗合此意?”

刘庄眉头微动,接过内侍递来的茶盏,热气氤氲中他的神色晦明不定。

“卿言甚善。然《王制》有云:'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强行更易羌俗,恐生变故。”

殿外传来晨钟的余韵,班超借机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

解开时,几片彩绘骨牌叮当落在案上。“这是羌童用羊骨自制的《急就章》识字牌。东吾那孩子说,他们族中自古流传着'骨卜歌谣',将占卜结果编成童谣传唱。”

他拾起一片刻着“日”字的骨牌,“臣试将《孝经》'身体发肤'章译为羌语韵文,那些羌童三日便能诵记。”

刘庄突然倾身,龙袍袖口扫过案上骨片。他拾起一片刻着“孝”字的骨牌,发现背面用朱砂画着简笔的母子图。

“这是...…”

“羌童习字时自发所绘。”

班超眼中闪过笑意,“臣观羌人虽言语不通,然人伦之情与华夏无二。昔周公作《尔雅》以通殊方之言,今若择《诗经》《孝经》精要译为羌谣,假以时日...…”

刘庄陷入沉思,骨牌在其掌中咔嗒作响。

班超却从容整袖:“陛下,如今羌人新败,正是施行教化之机。请遣使持《羌汉同器图》于诸羌,言明若肯遣子弟入学,则开放边市;若执迷不悟...”

他忽然匍跪于地,“臣愿率军,演示何谓'大汉之剑'。”

熏香炉中爆出第二个灯花,刘庄凝视着刀鞘上流转的金纹。

这是当年霍去病远征河西时,武帝赐给其的书刀。

他忽然击掌:“善!朕记得建武年间,疏勒王延慕汉礼,遣子入侍太学,后终为汉藩。”

班超立即接道:“诚如圣鉴。今西域诸国,多存华夏遗风。月氏祭器有鼎簋之形,于阗玉工仍雕龙凤之纹。若以文化之,犹水之就下也。”

他展开残绢《西域诸国礼器图》,“张骞当年所见,大夏国竟有《尚书》残简。可见圣王之道,本无华夷之隔。”

刘庄起身踱至殿门,望着渐亮的天色。未央宫飞檐上的铜铃在晨风中轻响,恍若羌地雪山融水的叮咚。

“卿言'华夷大同',令朕想起孝宣皇帝时呼韩邪单于来朝,未央宫前殿奏《雅》《颂》之乐,匈奴众人皆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