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卢县疫病

米二少爷本是和书院告了假小住半月看望父母亲人,正准备回书院时,不巧感染了风寒,病来如山倒,看着人高马大的米二少爷竟一病不起,现下回书院是不可能了,只能在院子里将养身体。

书童年纪不大,话儿却不少,看着躺在摇椅上以书覆面的米二少爷不禁唠叨道。

“少爷,你整日窝在院子里算个什么事?”

书童一面唠叨,手里的活也没停下,今日难得是个艳阳天,他把屋子里一些桌椅搬出来晒晒太阳,卢县是南方,平日里雨水也多,潮湿得很。

“这不是病着,养病吗?”

米二少爷书也没取下来,嗓子也有倦怠之声,似乎快要睡着了。

书童只是无奈的摇摇头,今日虽是艳阳天,还是有些寒冷,他在屋里取了软毛织锦的披风来盖在了米二少爷的身上,未再劝导,赶紧进屋去搬最后一把椅子。

米二少爷倒不是真的生病了,米二夫人每日吩咐煎来的一大碗药都被书童悄悄倒入院子里了,滚烫的药水把那一片草丛的花草都浇死了。

有一日,书童照例等送药的人离开了去院子里倒药,却被隔壁院子的米四小姐看了个正着,书童被抓了个正着却面不红心不跳的给米四小姐问了个好,又问了句四小姐来这边院子做甚。

米四小姐从一旁的草丛里捡起一支箭矢,抬起手给书童看。

“前几日六妹到我院子里玩投壶,今日我去收拾箭矢发现少了几支,所以来寻,果然掉到这边院子来了。”

米四小姐说话中气不足,说完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书童忙问需不需要帮忙一起找。

米四小姐摇了摇头,说这是最后一支遗失的箭矢了,说完就转身回自己院子去了。

隆冬降至,米府中许多下人也感染了风寒,一时间伺候的人变得紧俏起来,除了老太太房里和三位夫人,还有年纪尚小的六小姐房里还有人伺候,其他仆从都多半一病不起了。

米二少爷夜里睡不着,被困在这一方宅院里,因为病着的缘故倒也没有人来走动,乐得清闲,但这些日子也过于清闲了。

卢县在山地里,即便是冬日,也能见到天边的月亮,米二少爷借着矮墙的力爬上了院里的大树,坐在树上想看看远方,往北望去,千里之外那里应该是望都。

可月色朦胧,目之所及有限,加上夜色什么也看不见。

正当米二少爷准备从树上下来回房时,听到隔壁院子有些动静。

有人举着火折子从屋里走出来,借着月色米二少爷观察一会才发现出来的人是米四小姐,她穿着单薄的里衣,见天上月亮散落下来的光亮,立马熄了手里的火。

米二少爷没打算偷窥,虽是家中兄妹,但这也于理不合,他别开目光,但又怕下树动静惊动对面的人,只能目光瞥向别处,等她回屋了再下去。

这一等就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好几次,米四小姐捂着嘴憋住了咳嗽,前些日子米四小姐一直咳嗽,他在院子里晒太阳时候听得清清楚楚,近日倒是少有听到咳嗽声传来。

病既已好,她大半夜来穿着单薄在屋外冻着又是演哪一出?

米四小姐哆哆嗦嗦的回房后,米二少爷终于从树上跳了下来,狐疑地看了看对面的院子。

三日后

书童脸色很不好的走进米二少爷的院子。

“少爷,出事了,我今儿上街去听说街上死人了,医馆那边根本忙不过来,我去瞧了瞧,被搁置在医馆旁边的尸首,那样子和之前淮南疫病死掉的人差不多,府衙那边似乎没有把疫症往上报,城中那些富贵人家都带着家里金银细软逃出城了,府衙那边就拦住了普通百姓,说谁敢散步谣言祸乱民心格杀勿论。”

米二少爷正在案前写东西,闻言并未说话,而是蘸了墨,开始提笔写字。

不一会他拿起纸张晃了晃,等墨迹干了些,折好后放进信纸中。

“你快马加鞭把信送到望都,亲手送到严大人手里,他知道该怎么做。”

米二少爷面色发白,装了大半月病,没曾想昨日开始他也发了热。

“那您和我一道走。”

书童接过书信,看着米二少爷。

米二少爷病得有些脱力。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让你去送信就去,不要耽搁了。”

书童这才发现米二少爷精神不济,强撑着在和自己说话。

“您…病了,那我更不能走了,您要是出事了,我如何交待啊!”

书童急的跪倒在地上,到底是年纪小,急得哭了出来。

“你速速回去,兴许能救这一城百姓,你要看着这么多人死在城里吗?事急从权,我是怎么教导你的。”

米二少爷说话不怒自威,书童从地上起来,被一语惊醒。

书童此时心中就想着一件事,出城去望都,这样才能救下所有人,包括米二少爷。

米府前院也乱糟糟的,米老夫人发了话,没生病的人收拾好家中细软回村里避避,这次疫症实在凶猛,门房的小厮前几日还在外院干活,昨儿人说没了就没了,米家村位置偏僻,应该是安全的。

米老太太叫了几个儿子去商议,决定今日就离开卢县回米家村。

米二少爷生病的事情是他自己开口说的,米老太太当即决定不带他一同回米家村,第一个不答应的是米二夫人。

“娘,孩子就是感染了风寒,这都病了多久了,要是疫病人早就没了,凭啥不带他一起走啊?”

米老太太看了看身后的大房一家,三房一家以及米四老爷,她不能因为一个孩子的生死害了身后这一家子,她虽然也很舍不得这个孙子,但她是家里最年长的人,应该为身后的一大家子考虑,她的决定就是对这个家最有利的。

任凭米二夫人哭破了喉咙也没能劝米老夫人改变主意,于是她索性坐在院门口大哭起来。

“你们不要我儿子,我这个当娘的要,我留下来陪着他,就算死我也陪着他呜呜呜”

米二夫人不顾府上众人反对想带他走,米老太太见她不听劝反而大喊大闹,上前呵斥,甚至扇了一巴掌,清脆的声音透过院墙穿透过来,还有米二夫人撕心裂肺的喊声。

米二夫人埋怨的看着米二老爷,米二老爷既不敢违逆亲娘,也不敢对发妻横加指责。

米二老爷正为难之际,屋里传来了米二少爷的声音。

“母亲,您先随祖母他们走,过两日我好些了就来找您。”

米二少爷的语气还是不算热络,但似乎是在安抚米二夫人,在此地拖太久会有染病风险。

“可是,娘想留下来照顾你,你还病着…”

“您安全了,我这病就能好得快些,你留在这儿,儿子心中过意不去,我知道您担心我,放心,我定会好了之后立马去寻您。”

米二少爷话都说到这里了,大房和三房的女眷都过来劝导,好说歹说劝着离开了。

米府的人离开了,米二少爷去府中最高的地方看外面,街道上一片萧条,他知道这县里马上要乱起来了,于是锁好了院子的门,若有盗贼趁机来寻财闯入,破门进来至少也能给他一些警醒。

没有等来贼人,在米府众人离开卢县的第三天,有人闯入了米府,直入米二少爷的院子。

米二少爷提前布置了机关,知道有人来了,待看到来人后松了一口气,但随即用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让他们不要靠近。

“到屋外回话。”

三人没有片刻犹豫退到了屋外,他们来得比他预想得要快,只用了三日时间,可现下他更希望他们没有来。

“我们来带您离开。”

为首的汉子稍稍年长,胡子拉碴,三人对米二少爷齐齐行礼。

“我暂且不能离开,你们先走,疫病凶险,你们不能折在这里。”

汉子有些急了,他知道如果面前的人死在这里后果多严重。

“您不走,我们也不走。”

另外两个人亦表达了同样的决心。

“这才几日,我的命令也不听了。”

里面的人语带怒声,他知道如果不是命令,他们不会走,但他不想他们就死在这里。

“放心吧,我不会死在这里,若望都那边来人了,你们去帮忙便好,切记自己性命为重。”

三人知道这是命令,不能违抗,不消片刻就消失在院子里,院子恢复了一片死寂,似乎他们没有来过。

米二少爷在米府众人离开那日夜里就有所好转,他并未感染时疫,城内现在并不安全,县丞命人封住了出城的路,街上也到处是感染时疫的人。

他留在这里便是为了等今日过来的三人,怕自己万一离开与他们错过。

只是没想到第二日,米二少爷发现隔壁院子传来微弱的咳嗽声音。

那声音本来不大,极其微弱,只是米二少爷听觉比常人敏锐些。

此刻他顾不得礼节推门而入,咳嗽声再次传来,声音是从床幔里传来的,他掀开床幔就看到一张白纸一样的脸,那日宴席二夫人说这是四妹,四房续弦夫人死后留下的孤女,她和米府并没有什么血脉关系,她被遗忘在这里了。

米二少爷赶紧上前察看,四小姐的脸如白纸,嘴唇也干巴裂开了,有血凝固在上面,黑乎乎的一块,他把手放在她额头上,烫的惊人,他轻声唤她,少女的睫毛轻颤着,却没睁开眼睛。

她在薄被下的蜷缩成一团,汲取着温暖,尽管已经睡过去了,但依然发着抖。

少女在睡梦中呓语“冷…”

屋里窗户都关得死死的,室内温度不算低,少女的额头却烫的吓人。

米二少爷也不好去翻她的柜子找被子,只能连人带着被子一把抱了起来,往他那个院子走去,女子被他平整的放在自己床上,他替她掖好被子,又把自己柜子里的新棉被抱出来替她盖上。

他端来水,把毛巾沾上水,替女子擦拭额头,也许是被子足够暖和,不一会女子的额头起了细汗。

半夜她迷蒙中喊渴,米二少爷将温水递到她嘴边喂她喝下,她其实睡的很安静,也许暖和了起来连咳嗽声也没有了。

米二少爷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在塌上睡了过去。

他睡的不深,是被咳嗽声惊醒的。

为了避嫌他把屏风挡在了前面,他理了理并不乱的衣衫,往床边走去。

女子醒来了,大概是看了看自己身处的位置,陌生而戒备的眼神四处打量,直到米二少爷走进来。

“二哥?”

大概是因为高烧她的嗓子烧坏了,说话声音瓮里翁气。

米二少爷蹲在了床边,拉住她的手腕为她号脉。

“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伸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额头已经不烫了,甚至有些凉,看来已经退烧了。

女子摇了摇头,眼睛里泛着泪水,要掉下不掉的样子,看上去让人心疼。

“她们走的时候说城中起了时疫,我生病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醒过来了,会没事的。”

女子还在病中,说话的声音也软软的,米二少爷心中微震,她寄人篱下被人抛弃,只身一人在房中等死,她一定很害怕,但从他这里看过去她一脸柔弱却没有害怕的神色。

加之前些日子那个夜晚,他看见了她只穿了里衣半夜坐在寒风中,种种行为不可谓不奇怪。

他端了粥喂她喝下,她饿了两天,据她说昨日清早米府大乱的时候她就病了,丫鬟害怕她染病,早就跑的没影子了,她可能饿急了,快速的吃了一小碗粥,然后就吃不下了。

米二少爷也没勉强她继续吃,她病着,胃口不会好到哪里去。

当天夜里,四小姐睡在里面,米二少爷在榻上和衣而眠。

第三日,那三人寻来,米二少爷摸不准里面睡着的小姑娘是不是感染了时疫,她的出现打断了他要离开的计划,如她不是时疫,能活下来,还需把她送回米府众人处,若是不幸感染了时疫就此死了,自己也能替她收尸。

被困在米府的第四日,米二少爷从榻上醒来,外面天光大亮,时辰不早了,他为何无知无觉睡到了这个时辰。

他觉得自己浑身无力,伸手摸了摸额头,一种粗粝的质感从指尖传来,但他还是摸出来了,自己发热了。

“二哥,你醒啦?”

与昨日那瓮声瓮气不同,少女独有的清脆的嗓音传来,正是清醒过来的米四小姐,她从外面进来,一双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他,看到他醒过来,面上也没有喜悦的神色。

“早上我怎么喊你你也不醒,吓死我了,我煮了些吃的,你一定饿了吧,快起来趁热吃。”

桌上是饭菜升起的腾腾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