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山林之间,刀光剑影不时星闪,浓雾滚动如钱塘大潮,吞噬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忽然,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震动四野。
“魏军败了!”
“羌人败了!”
“杀啊!”
很快,这股情绪便如野火燎原,飞快地蔓延开来。
“大人,怎么办!”
夏侯骏抹了把脸上的血,两条细眉皱成了一条线。
他眼一斜,看向旁边的小校:“怎么回事?”
“前头的羌人说,狼主被人斩了。”
夏侯骏脸色一变,情绪肉眼可见产生了波动:
“那家伙就是头野兽,邓忠也不是他对手,是谁的部将?”
那人悻悻摇头:“不知道。”
夏侯骏沉思片刻,突然一指前方茂密的山林:“我引开追兵,你们先撤,在老地方汇合。”
小校唰的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拱手:“大人…”
夏侯骏也不看他,一脚蹬在他肩上:“快滚。”
说罢,他便背过身去,拄刀而立,面色冷硬。
忽律律—
咻—
战马长嘶,破空之声接连响起。
直到身后再无声音,夏侯骏才徐徐转过身,眼眶有些发红。
他早就看出,如今司马氏篡权,上边那些大人物是故意让这些虎豹骑老兵来送死!
“话说得好听,什么当锋摧决,战必胜,攻必克…”
他一身寒气风霜,踢开面前的石头,正欲前行,耳廓忽地一动。
前方茂林中,一片沙沙声响起。
夏侯骏神色微变,搭上腰间双刀的手一紧,膝盖微弓,步子轻得好似踩在棉花上…
头顶繁密的枝杈仿佛阡陌,尽管浓雾变淡,仍旧显得无比昏暗。
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这两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穿着夏侯骏不认识的奇装异服,说着他听不懂意思的话。
那道女声声音清冷,率先开口道:“周人杰,你叔父已经与诸葛果对上了,你不要忘了自己的任务。”
男人的声音则带着几分慵懒:“拜托,雪姐,我还没玩够呢。”
他顿了顿,声音里突然带上了一丝玩味:“尤其是那个镇魔校尉传承,有点意思。”
女人明显有些意外:“噢?镇魔校尉?这是官职吧?还会有这种传承?”
男人点了点头:“对,根据我的调查,这个传承属于游仙传承…”
女人明显有些不耐道:“别闹了,管他什么道途,最多是个八荒巅峰吧?你现在都是七曜巅峰了,怎么会对那东西有兴趣?”
男人半是认真半是撒娇的说道:“嘻,我又不是为了赢,单纯是好玩…他又不是荒神道途,我击杀他也没什么好处…”
女人闻言一怔,声音不自觉压低:“记住,你的目标不是他,而是确保那个仪式不出问题。”
被称作“周人杰”的男人耸了耸肩:“放心,我心中有数。”
这一番话听得夏侯骏眉头紧锁。
或许是太过投入的缘故,他脚跟一沉,直接踩上脚下断枝。
咔嚓—
夏侯骏心中一突,脸上泛出一抹狠色,伸手去摸腰间双刀。
可他却摸了个空。
手,手呢?
夏侯骏瞳孔缩成针尖,下巴一矮,在满地的枯叶中看到了自己的双臂。
他脸色瞬间变得刷白,机械地抬起头,与一双冷峻的眸子四目相对。
“你来得正好,借你的身份一用。”
下一息,冷光一闪,鲜血四溅。
“撤退!撤退!”
魏军的呼喊声源源不绝,自繁密的林间透出,又在夏侯骏渐渐朦胧的意识中扩散开来。
“最少他们撤走了。”他这么想。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李砚平望着狼主脖颈上的吊坠,刀尖向上一挑。
呯呤。
一串狼牙,一个似乎是女性首饰的绿珠子,还有一个五官俱全的铜人。
将这东西在手心展平,李砚平心中一动,发动“望穿秋水”。
其他两样都是凡物,而这铜人却是崔珩的“谶纬铜人”。
或许,狼主就是用它遮掩了“望穿秋水”的探查。
狼主最少还有两个技能,一个是“龙象之力”,另一个是“化狼”。
当然,名字都是李砚平自己起的。
李砚平眉头紧锁,在心中告诫自己,以后不能太依赖望穿秋水。
做完这些,他才看向一旁的廖老将军,沉着嗓子道:
“老将军,无恙否?”
廖化摇了摇头,望着李砚平阔面重颐的脸,突然恍惚了一下:
“此子骁勇,不在当年的子龙之下…”
李砚平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点头道:“咱们回营罢。”
“将军!”
当李砚平回到破庙时,一道香风扑面冲来,陆华几乎撞进他怀里。
李砚平见她双眸带着水光,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顿时心中一凛,皱眉道:
“怎地了?”
陆华神色复杂,只是不住摇头:
“将军进来看罢。”
说罢,自顾自向前走去。
李砚平与廖化对视一眼,见对方眼中也是浓浓的疑惑。
两人一前一后跨过庙门,满帐血水与草药混杂的腥气扑面而来,抬眼一瞧,便见一道身影蜷缩在墙角。
李砚平目光错愕,三步并两步冲到近前,打量着对方血窟窿与金疮药杂乱糅合的创口:
“糜老丈,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的糜老汉半边臂膀都被卸掉,腹部也有一道长长的血线,眼看出气多进气少。
但他眼角余光瞥见来人,火盆映照之下的表情却忽然生动,一把攥住李砚平衣角,将一卷沾满血的竹简递到面前。
李砚平望向一旁的陆华。
陆华无声摇了摇头,眼泪就在眶里打转。
李砚平接过竹书,看向一身是血糜老汉,声音都有些颤抖:
“老丈,你还有什么愿望?”
老人眯着双眼,从喉咙里挤出句话:
“扶我出去。”
李砚平没有打别,而是小心翼翼将老人抱起,一步又一步踏得坚实,一直走到外边的广场上。
一排排火毕篝剥作响,四周的将帅们沉寂,书有“汉”字的大纛在风中飞扬。
“放我下来。”
老汉双膝触地,拼尽全力将腰弓下,对着猎猎飞扬的汉军旗帜深深一拜。
“丞相!老朽今日便将昔日的恩情还了!”
言罢,动作忽地凝住,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他从远方被烧红的天际里看到了自己的记忆。
他再次看到了那个头戴纶巾,身披鹤氅,坐在四轮车中的佝偻身影。
看到自己身处血染黄沙的战场上,喊杀声震天。
看到自己与亲子道别,各自走向属于自己的人生。
等老人再回过神时,他的意识已攀升到云端。
云端之下,万物都变得微小如尘沙,好似一捧随意散开的粟米。
这一刻,他好像变成了神,俯瞰着天地间的万物,神圣而高洁,心中无悲且无喜。
都与自己无关了。
李砚平一个疾步上前,扶住老人身体,并指一探,已然没了气息。
这一次,老兵的身体渐渐变得寒冷和僵硬,与那些等待了千万年的石俑一样,永远化作了丰碑。
……
军帐中,火盆光影摇曳,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
刘谌目光依次扫过众人,神色冷肃:
“魏人全力攻击落单的廖化军和诸葛尚军,各位将军有何见地?”
众人各自发表看法,大致也分成了两派。
一派以诸葛瞻为代表,认为应当举全军之力救援。
另一派则认为应趁机攻击魏军大营,分少部分兵力去牵制魏军。
待众人说完,刘谌才向怀里一抹,抖出一张布帛:
“国师正与那铜雀使斗法,但之前留下一道锦囊…”
“教我军兵分三路,一路守大营,一路攻魏军本阵,一路去救廖化将军…至于诸葛尚…他是擅自出击…”
说到这里,他已双颊紧绷,露出决然之色。
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大帐中的气氛一下变得浓重。
忽地,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噗通。”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落向声音来源。
只见诸葛瞻以双膝触底,额头不住碰触地面,青紫一片:
“北地王!”
“各位将军!”
“是我平时不懂事,是我平时自以为是…”
“请诸位想办法救救犬子!”
“我求求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