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毒染

1996年初春,福建石狮的服装批发市场暗流涌动。阿伟蹲在摊位前理货时,听见隔壁档口的老王头抱怨:“这料子扎得慌,穿一天浑身痒!”

他拾起件褪色的工装裤,发现内衬缝线处结着细小的红痂——像是被毒虫叮咬的痕迹。秋风用镊子挑开线头,棉絮里混着暗绿色粉末:“像是劣质固色剂,得送去检测。”

当晚,厂里六个女工的手臂起了成片红疹,像被火燎过的枫叶。

阿伟和秋风趁夜摸进制衣厂后院。染坊的铁门挂着锈锁,秋风用发卡撬锁时,腕上的银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这味道不对。”阿伟捂住口鼻。染缸里翻涌的墨绿色液体泛着刺鼻的酸味,墙角堆着印有“永泰化工”的编织袋,破口处漏出灰白粉末。

秋风用玻璃瓶取样,液体接触空气的瞬间腾起黄烟:“他们在用工业级甲醛代替植物固色剂!”

三天后,石狮中心小学爆发集体荨麻疹。孩子们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校服,后背浮起密密麻麻的红斑。秋风冲进校长室时,家长们的哭喊几乎掀翻屋顶。

“这是质检报告!”她把文件拍在桌上,“校服甲醛超标四十倍,会诱发哮喘甚至白血病!”

校长擦着汗拨通电话,听筒里传来赵庆丰的咆哮:“哪个不要命的在造谣?”

暴雨夜,阿伟跟踪送货的三轮车到郊外荒地。几个黑影正往灌溉渠倾倒墨绿色废液,刺鼻的气味惊飞夜枭。

“他们在污染农田!”秋风举起相机,闪光灯照亮编织袋上的“永泰化工”标识。

穿胶鞋的男人突然转身,阿伟认出是质检组的刘二狗。混乱中他护住秋风后撤,废液溅在裤脚,布料瞬间腐蚀出蜂窝状的小孔。

秋风借来镇广播站的设备,在服装厂门口架起土法直播间。她将过敏儿童的病历贴在展板上,举起发黑的棉布:

“这些布料浸过工业甲醛,会释放毒气整整三年!”

保安冲过来时,阿伟用身体挡住摄像机。画面剧烈晃动中,观众看见秋风被拽散的辫子,以及她高举的检测报告——永泰化工向二十七家服装厂违规供货的记录。

当晚,全国三十八个城市的消费者开始检查衣橱。主妇们用验钞笔照射童装标签,紫外线下浮现出“永泰特供”的荧光标记。论坛帖子疯狂转载:

《毒服装识别指南》

刺鼻异味

水洗褪色

皮肤瘙痒

阿伟在值班室咳出血丝时,秋风正接听第43个投诉电话。她的脖颈泛起红疹,挠破的皮肤在话筒上留下淡淡血痕。

阿伟潜入财务室那夜,月光被乌云吞没。保险柜第三格藏着本牛皮账册,赵庆丰的名字像蜈蚣爬满纸页:

“3月15日,支付质检局‘特别费’20万”

“4月2日,永泰化工返点5%”

窗外突然闪过手电筒光,他抱着账本钻进货梯井。铁门关闭的瞬间,刘二狗的橡胶棍砸在金属门上,震落簌簌铁锈。

赵庆丰的桑塔纳急刹在台阶前。

“小姑娘,造谣要坐牢的。”他掸了掸西装上的头屑。

秋风掀开袖口,小臂上蜿蜒的红疹像条愤怒的河:“这些孩子身上的疹子也是谣言吗?”

她按下录音笔,永泰化工销售经理的声音在广场炸开:“赵主任说往死里压价,用啥料子我们不管……”

人群开始骚动时,阿伟挤进人墙,将账本复印件撒向空中。纸页纷飞中,“特别费”三个字被无数双手争相传阅。

省电视台的采访车冲破晨雾。秋风对着镜头展示过敏儿童的病例,阿伟沉默地掀起衣摆——他腰间的红疹已经连成地图状的斑块。

“我们不要赔偿!”秋风的声音通过卫星信号传遍全国,“我们要永泰化工停产,要问题服装全部召回!”

当晚,焚烧的问题衣物堆成小山。

事态平息后第三天,阿伟在染坊角落发现半张揉皱的运货单。收货方竟是市儿童医院下属的福利院,备注栏写着“捐赠童装200套”。

秋风盯着单子浑身发抖:“上周福利院刚收治了六个过敏孤儿……”

阿伟的咳嗽突然加剧,掌心赫然躺着带血丝的痰液。秋风握住他颤抖的手,发现他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

当秋风的抗议视频点击破百万时,石狮下了场罕见的桃花雪。阿伟在厂房屋顶拍落肩头的雪瓣,发现其中混着灰绿色的污染物——像极了那些毒布料上剥落的碎屑。雪粒在他掌心融成污浊的水,蜿蜒流过过敏留下的疤痕,仿佛在皮肤上刻下无声的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