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跃不爱跟这些蠢人打交道,他冷哼一声,只看向杨启昇。
杨启昇说:“今天晚上,有个妖魔要出来吃人,你们得赶紧搬走,不然恐怕性命难保!”
“有妖魔出来吃人?”村民们面面相觑,然后有人反问,“您这有三位剑仙呢,把那妖魔斩了不就好了吗?”
杨启昇叹气:“那个妖魔神通广大,等到了晚上,我们恐怕也斗不过他,所以你们得赶紧走。”
“你们也斗不过妖魔?那我们还拜你们做什么……不如我们去拜妖魔吧。”人群中有个读书人打扮的青年用极小的声音在说。
那人尽量压低了声音,但自然逃不过杨启昇的耳朵:“妖魔是吃人的!你敢去拜他?不怕被他一口生吞了?”
被剑仙训斥,那人有些胆怯,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看的志怪传奇中写的,正派神仙都是伪君子,专爱贬低别人,管人家叫魔教妖人,实际上人家都是坦坦荡荡,被你们假仁假义逼迫,不得不反抗的真英雄!你们上来就斩了咱们村的柳神,又说人家是妖魔,还污蔑人家吃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看王虎跃脸色越来越不好,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再往下说。
杨启昇告诉他,自己说的是真的妖魔,是人身马首的尸魔,把人拆卸了吊起来做腊肉的,不是修行方法不同的人类……
见这些人还是半信半疑的样子,他突然之间想起来《灵宝度人经》中的一句诗偈:世人多愚昧,无知且可怜,听骗不听劝,自奔魔鬼间。
万柳村的村民统共不足百人,很快分成了好几派:
有的人比较惜命,招呼大家赶紧回去收拾包裹,到山外镇上去躲几天,躲避马妖。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却死死抱住柳树桩不撒手,带着哭腔骂骂咧咧:
“他们一来就砍了咱们的柳神!柳神自我小时候就保佑我们,当年多少人认了柳神当干娘。前几年枯死了,这两年刚刚返青就被他们几个瘟大灾的砍死了!说什么马妖,我们没看见,他们砍断柳神我们可看见了!谁知道他们安的是什么心!”
先前那个书生又开口:“要我说,管他是仙是妖?能保佑咱们,给咱们带来福寿的就是真神!书中有载,精怪受香火即为正神。那马妖既然比剑仙更厉害,咱们不如拿出牛羊三牲主动供上。省得他主动抓捕,还造杀孽。正好柳神枯死了,咱们何不建庙立香,将他奉为保护神?”
这话说完,立即有人接茬:“王兄高见,山外的靠山村当年就是先有蛇仙闹村作怪,后来请灵婆谈过,立了蛇神庙,现在香火旺得很,十里八村的人都去求拜,当初立庙的赵家可发了大财了。”
角落里几个光棍汉听得眼睛发亮:“要我说,马神要是能给咱说个媳妇,管他是马是驴……”
这帮家伙七嘴八舌,说着说着,已经开始做上美梦了。
这世界上百年前一直凡圣同居,人妖杂处,很多前朝古书都有记载神仙妖魔的事迹,并衍生出大量的评话故事,有瓜精帮助人间帝王打仗的,有狐仙报恩嫁给书生为妻的,有人鬼相恋生下五百个孩子的……结局都很美好。
反倒是很多剑仙,经常打着替天行道,斩妖除魔的名义意图拆散人家美好的姻缘,为大家所不齿!
因此人们对于妖魔并不排斥,还有人做白日梦,意淫哪天也能在山里抓到一个狐狸,不将她杀掉剥皮卖钱,反而放还自由,不久之后就能变化成美女回来以身相许。
在人们对人仙妖魔的朴素认知里,只要能保佑一方平安,是人是妖是鬼都无所谓,都可以接受香火成为正神!
有人要走,有人要留,更多是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的。
有几个愣头青从地上捡起来石头,跟王虎跃和杨启昇说:“你们既然是剑仙,那能把这石头变成金子么?你把我手里这块石头变成金子,我就信你们。”
王虎跃又发出一声冷哼,转过身去,不予理会,要不是杨启昇在,他早就御剑飞走了。
杨启昇不能把石头直接变成金子,但是能利用灵宝五符以土生金,让土里面生出金子来。
只是他不愿意那么做,他不打算讨好取信这些人村民来让他们听自己的。
他只是很平静地把马妖晚上要出来吃人的事情又给村民说了一遍:“你们是去是留,全凭自决。”
“我们还是信仙人的,赶紧走吧。”猎户荆雷站出来号召。
一看是他,很多村民就咒骂起来:“你自己就养了个僵尸崽子,他才是最大的妖魔!你们要是真的正派剑仙,就把这小僵尸宰了,我们就信你!”
荆雷把儿子护在身边,也不跟他们争吵,只跟那些愿意相信的人商量,准备结伴离开。
杨启昇告诉他们:“你们要走的得抓紧时间,马妖天黑以后就会出来,他能飞天遁地,你们得尽量远离这里。”
愿意走的匆忙回家,各自收拾细软,然后再聚集到一处,总共竟有四十多人,他们扶老携幼,结伴往山外行去。
村民去了一半,剩下一半不肯走,杨启昇也不再管他们,跟王虎跃师徒飞到旁边一座矮山上。
亲眼见识到他们身裹耀眼精光,破空飞走,又有十数位村民被震住,回去家里人商量一番,也选择离开。
站在低矮的山岗上,杨启昇问王虎跃:“王道友接下来有何打算?”
王虎跃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沉吟说道:“杨道友这是要离开了?”
杨启昇看着远处的万柳村:“我打算留在这里,看那马妖后续动向,并等候师门回信。”
王虎跃本就对那化血魔刀念念不忘,更想借机与这位太乙宫弟子拉近关系:“巧了,老夫也想看看这群愚民最后落得如何下场!”
杨启昇没有干等,他准备在这山岗上布下一个灵宝五行阵。
首先在北方用戊土精气令土化石,迅速形成一个三丈三尺长的石坑,再取最高处山泉水注满其中,打入灵宝玄溟符,生发北方五炁。
接着,他在南面挖了三个土坑,填满松、柏、桃三种木材,抽干水分,堆成三堆篝火,打入灵宝火庭符,生发南方三炁。
东方属木,他选好九株百年以上的老树,施法术移过来,再注入甲木精气令其重新扎根,生发东方九炁。
西方属金,他把那七口炼煞级的飞剑用灵宝锐光符重新祭炼一番,插入西方地下,生发西方七炁。
最后是中央,他用灵宝华峰符抽取地气,凭空长出一个五层法台,又把这法台跟整个山岗的地气连通。
他端坐在法台之上,只要这五行阵在,那马妖就伤不得他分毫!
如果操作的好,还有可能把马妖困在这里……
王虎跃看着他一通布置,也是啧啧称奇,五行阵是各家共法,各门各派都有研究,底层原理都是相同的,但细微之处就分出高低上下了。
杨启昇用青阳神符把三十多丈高的参天巨木从远处移过来,置于事先挖好的土坑之中,树根像巨蛇怪蟒般自动往土层里面深扎。
这种手段,他就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了。
大山里面,天黑得早,太阳刚开始偏西,山峦高低起伏的阴影就开始笼罩千沟万壑。
整个下午,杨启昇一边布置阵法,一边跟王虎跃闲谈。
王虎跃虽然是旁门中人,但已经修真四十多年,经验十分老道。
杨启昇从小就爱听江湖和朝堂上的故事,这会儿正好跟王虎跃打听剑仙们的掌故。
王虎跃也爱跟他这位玄门正宗的子弟多亲近,捻着胡须,很高兴地给他讲自己这些年在各地的见闻。
“我还有个哥哥,原来是个教书先生,为人古板,我年轻时候在江湖上做游侠儿,他很看我不起,说什么天下奸臣当道,各地藩镇有割据之象,要跟我一文一武,报效国家,那样才是正道。可惜他时运不济,连考了几次,连个功名也没有。
反而是我,在虎跳峡得了仙人道统,修成剑仙。回去找他时,他又让我去京师找皇上,要我做当朝国师,用飞剑斩了贪官污吏,乱臣贼子。我不愿意,我认为那京师里的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天下乱与不乱,与我有什么干系?他骂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就把道书给他,让他自己修炼。”
杨启昇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人要是做了国师,妥妥地要触动普天大醮的天罚:“那他修成了吗?”
“修成了,我以虎跃为道号,他便以龙腾为道号,他是天赋异禀,从小学什么都快,看书过目不忘。很快就炼成了飞剑,然后进京去找皇上报效国家了。”谈起自己的哥哥,王虎跃语气很复杂。
“他在皇帝面前展示飞剑之术,获得了皇上的赞许,当场封他做了国师。而就在接受册封,离开皇宫的时候,一道晴天霹雳从天而降,将他劈倒在地。他虽然未死,但法力溃散,飞剑也成了凡铁,被捉进大牢,严刑拷打,连两条腿骨都给打断了。”
杨启昇也算是个“老江湖”,对官场的手段知道不少,略一寻思便猜出其中缘故:“必定是他言语中说过要惩治贪官污吏,被人家记恨,这回说他妖言惑众,以江湖戏法蛊惑君王,犯了欺君之罪吧?”
“差不多。”王虎跃脸上露出悲伤又无奈的笑,“他被说是玉泉山中跑出来的蜈蚣精,名为‘腾龙’,实为‘地龙’,想要蛊惑皇帝,掌握朝廷,祸乱天下。因作恶太多,受了天谴!于是用铁链穿了他的琵琶骨,用火烧他,要把他炼出原形,好泡五毒雄黄酒,最后还是我去把他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