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的美貌[1]

1

一辆十分雅致的四轮敞篷马车,套着两匹矫健的黑马,等候在宅邸的台阶前。这是六月末的一天,下午五点半钟的光景,在环绕着庭院的屋顶之间,天空阳光灿烂,热浪翻腾,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德·马斯卡雷伯爵夫人出现在台阶上的时候,她的丈夫正从外面回来,走进能通车辆的大门。他停下来好几秒钟,打量着妻子,脸色变得有点苍白。她是那么娇媚、苗条,长长的椭圆面庞,象牙般白里透金的皮肤,灰色的大眼睛,乌黑的头发,都透露出雍容华贵。她径自登上马车,看也不看他一眼,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现他似的。她的风度是那么卓尔不群,许久以来折磨着他的卑劣的妒意,又开始吞噬他的心。他走上前,一边致礼一边问她:

“您这是去兜风吗?”

她唇边带着鄙夷的神气吐出四个字:

“明知故问!”

“是去树林[2]吗?”

“可能吧。”

“我可以奉陪吗?”

“马车是您的。”

他对这种语气已经见多不怪了,便登上马车,坐在妻子身旁,然后吩咐道:

“去树林。”

跟班跳上车夫旁边的座位, 两匹马便习惯性地跺着前蹄,点着脑袋,神气活现地前行,直到拐上大街。

夫妻俩并肩坐着却互不搭理。他在寻思怎样找个话头,但是她始终板着面孔,弄得他也不敢开口。

他终于悄悄地把一只手溜过去,像是无意地轻轻碰了一下伯爵夫人戴着手套的手。但是她立刻把手缩回去,动作之快,表现出的厌恶之深,让他好一会儿不知所措,尽管他惯于专横跋扈。

无奈,他只好低声低气地说:

“加布里埃尔!”

她头也不回地问:

“干什么?”

“我觉得您很可爱。”

她根本不屑于回答,一动不动地倚靠在座位里,像个被冒犯了的王后。

他们正沿着香榭丽舍大街[3]向星形广场[4]中央的凯旋门[5]驶去。长街尽头的那座宏伟建筑,向晚霞染红的天空张开它巨大的拱门。太阳仿佛正对它直落下来,在天际洒下火一般的尘阵。

车辆的大河浩浩荡荡,溅满了马具和车灯上的铜饰、银饰、晶体玻璃发出的反光,分成去树林和回城的两股车流。

德·马斯卡雷伯爵又说:

“亲爱的加布里埃尔。”

她再也忍不住了,恼火地回答:

“哎呀!让我清静一会儿吧,我求您了。现在,我连一个人坐在自己的马车里的自由也没有了。”

他装作没有听见,继续说:

“您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漂亮。”

她想必是忍无可忍了,气冲冲地回答:

“您真不该发现这一点;我向您发誓,我再也不会任您摆布了。”

他显然大感意外,一时乱了方寸,一贯的粗暴本性又占了上风。他嚷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一声大吼透露出的不是一个柔情的丈夫,而是一个暴虐的主人。

尽管在车轮的隆隆声中仆人们根本听不见,她还是压低了声音重复道:

“啊!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算是又看到您的真面目了!您真要我告诉您吗?”

“是的。”

“把一切都告诉您?”

“是的。”

“把我成为您的残忍的自私自利的牺牲品以来,心中的全部感受都告诉您?”

他又是惊讶又是恼怒,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地咕哝道:

“是的,请说吧!”

他个子高高的,肩膀宽宽的,蓄着红棕色的大胡子,是一个美男子,一个翩翩绅士,一个堪称完美丈夫和优秀父亲的上流社会的男人。

自从驶出家门,她还是第一次转过脸来正面瞧着他,说:

“好吧!不过您将要听到的可都是些令您不愉快的话。反正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我会面对一切,我什么也不怕;时至今日,我谁也不怕,更不怕您。”

他也盯着她的眼睛看她,他已经气得发抖,喃喃地说:

“您疯了!”

“我没有疯,但是我再也不愿接受您十一年来强加给我的不断生育的磨难,再也不愿当这种可恶的苦刑的牺牲品。总之,我要像社交场上的妇女们一样生活,我有这个权利,所有的妇女都有这个权利。”

他的脸突然又变得煞白,吞吞吐吐地说:

“我不明白。”

“不,您明白。我生下最后一个孩子已经三个月了;由于我仍然很美,而且无论您如何摧残也没能损害我的体形,就像您刚才见我在台阶上时所承认的那样,您一定认为又是让我怀孕的时候了。”

“您胡说八道!”

“一点也不。我今年三十岁,结婚十一年来已经生了七个孩子;可您还希望让我继续再生十年,直到您不会再嫉妒我为止。”

他抓住她的胳膊,紧紧捏着:

“我不许您再这样对我说下去。”

“可我偏要说到底,直到把我想说的话说完;您要是试图阻止我,我就提高嗓门,让坐在前面的两个仆人都听见。我让您上车就是这个原因,因为我有这些证人在旁边,可以迫使您听我说话,让您收敛一点。您听我说下去。先生,我一直对您很反感,也一直表现出我对您的反感,因为我从来不会假装。您不顾我的反对娶了我,您逼着我家境困窘的父母把我嫁给您,因为您很有钱。他们逼着我嫁给您,我只有伤心流泪。

“您就这样把我买了下来。可是一旦我落入您的手掌,一旦我开始成为您的配偶,准备和您相依为命,准备忘掉您使用的那些恫吓和强制的手段,只记得应该做一个忠实的妻子,尽我的一切可能爱您的时候,您却变得鼠肚鸡肠,嫉妒心比任何一个男人都重。那是一种密探般卑鄙、下流、无耻的嫉妒,对您来说是一种堕落,对我来说是一种侮辱。我结婚还不到八个月,您就怀疑我做了这样那样伤风败俗的事。您甚至话里有话地说给我听。真是太羞辱人啦!您发现这样奈何不了我,既妨碍不了我的美貌和受人喜爱,也挡不住人们在沙龙里和报纸上称我是巴黎最漂亮的女人之一,便竭力寻找让爱慕我的人远离我的办法,于是想出了一个阴损的招儿,让我在没完没了的孕育中过日子,直到所有的男人都讨厌我。啊!您别抵赖!在很长时间里我竟然根本没有发觉这一点,直到后来我才猜到了。您甚至还对您姐姐自吹自擂,她都告诉我了,因为她喜欢我,而且对您像村夫一样粗俗非常气愤。

“哦!您回想一下吧,我们三天两头争吵,多少次摔坏了门,砸坏了锁!十一年来您强迫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啊,那简直就是一头被关在种马场里的种母马的生活。而一旦我怀了孕,您自己也厌恶我了,我就经常一连几个月再也见不到您。我被打发到乡下祖传的古堡里,去吃草,去放青,去下崽儿。不过当我又出现的时候,我还是容貌姣好,楚楚动人,不减当初,依然受到男人们的青睐。但就在我希望终于能够过一段社交场上有钱少妇的生活时,您又醋意大发,用您那卑鄙而又恶毒的欲望,重新开始折磨我。我敢说,此时此刻,您坐在我身边,正受着这种欲望的折磨呢。不过那不是要占有我的欲望,如果您只是想占有我,我是不会拒绝的,而您是要把我变得丑陋。

“除此之外,甚至还有那种可恶透顶、简直不可思议的事情,这是我过了很久以后才琢磨出来的。我现在已经变得聪明了,您的行为和思想我看得一清二楚:您那么想要孩子,是因为只有我肚子里怀着孩子,您才感到安全。您对孩子的喜爱里,充满了对我的仇恨,充满了只是暂时获得缓解的卑怯的恐惧,以及看到我大肚子时的窃喜。

“哦! 这种窃喜, 我已经在您的身上感到, 在您的眼睛里看到, 或者猜到不知多少次了。至于您的那些孩子, 您爱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们是您的血肉,而是把他们当作您的胜利。也就是说,是您战胜我, 战胜我的青春, 战胜我的美貌, 战胜我的魅力,战胜人们对我的赞美, 战胜那些在我周围窃窃私语而没有大声说出爱慕我的人的标志。您以有这些孩子为骄傲,您带他们去炫耀,您带他们乘敞篷马车去布洛涅树林[6]或者骑着驴子去蒙莫朗西[7]兜风。您领他们去剧院看日场演出,就是为了让别人看见您和他们在一起,让人说: ‘多好的父亲啊,’让人都这么夸奖您……”

他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腕, 狠命地捏;她痛得说不出话来, 仅仅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

而他压低了嗓门对她说:

“我爱我的孩子, 您听着! 您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 身为一个母亲是可耻的。您是属于我的。我是主人……您的主人……只要我乐意, 我可以要求您做我所要的任何事 ……而且法律……也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他用肌肉发达的手腕像铁钳一样夹住她的手, 恨不得捏碎她的手指。她痛得脸色煞白, 使尽气力也无法把手从这紧箍着她的老虎钳中挣脱出来; 她痛苦得喘不过气, 眼泪都流出来了。

“您看得很清楚, ”他说,“我是主人, 我是强者。”

他把捏住她的手放松了一点。她又说:

“您认为我是个虔诚的教徒吗?”

他有些意外,结结巴巴地说:

“当然。”

“您认为我相信天主吗?”

“当然。”

“如果我在一个存放着基督圣体的祭坛前向您发誓说出一件事,您还会认为我可能是在撒谎吗?”

“不会。”

“您愿意陪我去一下教堂吗?”

“去做什么?”

“到时候您就会知道。您愿意吗?”

“如果您坚持要去,那好吧。”

她提高嗓门喊了声:

“菲利普。”

车夫眼睛没有离开他那两匹马,只微微扭了一下脖子,就像只把一个耳朵转向女主人。女主人接着说:

“去圣菲利普·迪鲁勒教堂[8]。”

已经快到布洛涅树林入口的四轮敞篷马车,又转回头向巴黎驶去。

在这段新的行程中,妻子和丈夫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后来,马车停在教堂门外,德·马斯卡雷伯爵夫人先跳下车,走进去。伯爵滞后几步,也跟了进去。

她不停步地一直走到祭坛的栅栏前,扑通跪在一张矮椅上,两手捂着脸,祈祷起来。她祈祷了很久;而他,站在她身后,终于发现她在哭。她无声地哭泣着,就像悲伤欲绝的女人们那样哭泣着。她的整个身体起起伏伏,每次发出的低低的抽噎,都淹没在她的手指下。

不过,德·马斯卡雷伯爵却认为这个场面持续得太久了,碰了碰她的肩膀。

这轻轻一触,就像火烧一样唤醒了她。她站起身,凝视着他。

“我要对您说的就是:我什么也不怕,您爱怎么办随您的便。您乐意的话,就把我杀了。您的孩子中间,有一个不是您的。我当着上帝的面向您发誓,这是真的。这是我对您、对您公兽般可恶的暴虐、对您强加给我的不断生儿育女的苦役,唯一能够做出的报复。我的那个情夫是谁?您永远也不会知道!您去怀疑所有的人吧,但您绝对发现不了是谁。我委身于他,不是出于爱情,也不是为了快乐,仅仅是为了欺骗您。而他,他让我生了一个孩子。哪一个孩子是他的呢?您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七个孩子,您就去找吧。这件事,我原打算以后,很久以后再告诉您,因为要想用欺骗的方法报复一个男人,必须让他知道受了骗。今天您逼着我对您说实话,我说完了。”

说完,她便穿过教堂,向朝着街的那扇门逃去,心想一定会听到受到挑战的丈夫在她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自己一定会被他一拳打晕,瘫倒在铺路石上。

但是她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她走到马车边,一步登上马车,神情紧张,怕得喘不过气来,对车夫喊了一声:

“回公馆!”

两匹马大步疾驰地出发了。

2

德·马斯卡雷伯爵夫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等待着开晚饭的时间,就像被判了死刑的犯人等待着行刑时刻的到来。他会怎么办呢?他回来了吗?这个发起火来什么凶狠粗野的事都干得出来的暴君,又谋划了什么,预备了什么,决定了什么?宅邸里一片寂静,她频频地看着挂钟的指针。贴身女仆来帮她换完晚上的装束,又走了。

八点的钟声响起,几乎就在这同时有人敲了两下门:

“进来。”

膳食总管走进来,说:

“伯爵夫人,请用餐。”

“伯爵回来了吗?”

“回来了,伯爵夫人。伯爵先生已经在餐厅了。”

她曾有几秒钟的时间想过带上一把小手枪,那是不久以前她内心深处预见到会发生这场悲剧的时候买的。不过她想到孩子们都会在那儿,便什么也没带,只拿了一小瓶嗅盐[9]

她走进餐厅时,丈夫正站在她的座位旁等候。他们轻声互相致意,然后就各自坐下。接着,孩子们也各就各位。三个儿子和他们的家庭教师马兰神父坐在母亲的右边;三个女儿和英国女教师史密斯小姐坐在她的左边;最小的孩子,一个只有三个月大的男孩,单独跟奶妈待在房间里。

三个女儿都是金黄色的头发,年龄最大的才十岁。她们全都穿一身镶白色小花边的蓝衣裳,就像一群精美的玩具娃娃。最年幼的还不到三岁。三姐妹年龄虽小却个个都长得很俊,看得出将来一定会像她们的母亲一样美。

三个儿子,两个是栗色的头发,最大的一个九岁,头发已经变成褐色,似乎预示着将来都是体格强壮的男子汉,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整个家庭看来就是源于同一个强劲而又旺盛的血脉。

神父就像没有客人时那样照例诵起饭前经,因为如果有外人在,孩子们是不上桌的。念完经,大家便开始进餐。

伯爵夫人被一阵前所未有的感情折磨着,始终低着眼睛。伯爵则时而审视三个儿子,时而打量三个女儿,把满眼狐疑、闷闷不乐的目光不停地从一张面孔移向另一张面孔。突然,他把高脚玻璃杯往自己面前一杵,杯子碎了,红色的酒洒到桌布上。这轻微的事故发出的轻微声响,让伯爵夫人吃了一惊,在座椅上跳了一下。他们的目光这才第一次相遇。而后就不时地,尽管他们都情不自禁,尽管每一次对视都会令他们慌乱、让他们心惊肉跳,他们的目光再也没有停止过像交叉的手枪枪管似的互射。

神父感到气氛有点尴尬,却又猜不出是什么原因,便尽力东拉西扯地找些话题。可是,任凭他口若悬河,他的徒劳尝试也没能调起一点兴味,引出一个话头。

出于女性的直觉和社交场妇女的本能,伯爵夫人有两三次曾经想回应神父,但她做不到。她正处在精神错乱之中,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话;而且偌大的餐厅很肃静,只有银质刀叉轻轻磕碰盘子的响声,她讲话的声音会让她自己都害怕。

突然, 她丈夫向前俯过身来,对她说:

“此时此地,当着您孩子们的面,您敢对我发誓,您刚才对我说的话是真的吗?”

已经在她心中躁动的仇恨突然让她怒不可遏,就像她刚才对伯爵以眼还眼一样,她以同样无情的方式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她举起双手,右手伸向儿子们的额头,左手伸向女儿们的额头,以坚定、决绝、毫不示弱的语调说:

“我以我孩子们的脑袋发誓,我刚才对您说的全都是真的。”

他站起来,气急败坏地把餐巾往桌子上一摔,转身把椅子向墙根一推,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而她呢,就像初战得胜一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用恢复了平静的语气说:

“没有什么大事,心肝宝贝们,你们的爸爸刚才遇到一件非常伤脑筋的事。他现在还很痛苦,不过再过几天就好了。”

接着,她就跟神父,继而又跟史密斯小姐叙谈起来。她还跟每一个孩子都说了些温存的话,做了些亲昵的表示,并且用母亲擅长的甜蜜宠爱让他们幼小的心里充满欢乐。

吃完晚饭,她就带领全家人来到客厅。她任随大孩子们去尽情聒噪,而她自己给最小的几个孩子讲故事。到了通常该就寝的时候,她就久久地和孩子们吻别,让他们各自回去睡觉,然后才独自回到自己的卧室。

她等待着,因为她毫不怀疑他会来。现在孩子们都不在她身边,她决心捍卫自己作为人的身体,就像她一直以来捍卫自己作为社交界妇女的生活一样。她把几天前买的那把小手枪装上子弹,藏到睡袍的口袋里。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时钟一次又一次敲响。宅邸里的一切都已经归于平静,只有大街上还在行驶的马车,透过墙帷传来隐约、轻微、远远的车轮声。

她神态坚决、情绪紧张地等待着。她现在对他已无所畏惧,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并且几乎是胜利在握,因为她找到了一种让他这一辈子都时时刻刻受折磨的酷刑。

但是,晨曦已经从窗帘下摆的绒穗间溜进来,他还没有走进她的房间。这时,她惊讶地意识到他不会来了。她锁上门,推上特意叫人安装的门插,然后上了床,躺在那里,睁着眼睛思索。她不明白怎么会这样,更猜不到他会出什么招儿。

贴身女仆给她送茶来的时候,交给她一封丈夫的信。他向她宣布自己要去做一次相当长的旅行,并在post-scriptum[10]中通知她,他的公证人会提供给她所有的生活开支。

3

这是在巴黎歌剧院,《魔鬼罗贝尔》[11]幕间休息的时候。正厅前座,男人们都站了起来,头上戴着礼帽,坎肩的胸口宽宽地敞开着,露出雪白的衬衫,衬衫上黄金宝石的纽扣光闪熠熠。他们仰望着坐满包厢的贵妇淑女。她们穿着袒胸露肩的华服,装饰着珠光宝气,就像这灯火辉煌的花房里盛开的花朵;而她们面庞的娇艳和肩膀的光彩,就像是为了供人们在音乐和喧哗声中观赏而绽放。

两个朋友,背向乐池,一边交谈,一边举着观剧镜贪婪地巡视着这红粉朱颜竞相争艳的画廊,环绕大剧场展示的所有那些真真假假的华饰、珠宝和自命不凡的神态。

其中的一个人,罗瑞·德·萨兰,对他的伙伴贝尔纳·格朗丹说:

“你看德·马斯卡雷伯爵夫人,她总是那么美。”

另一个也举起观剧镜细瞧。在正对面的包厢里,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看来还很年轻,风姿绰约,吸引着剧场各个角落的目光。她皮肤白皙,有着象牙般的光泽,赋予她雕像般的风采。而她那夜色般漆黑的秀发上,戴着一个细长的彩虹形的冠冕式的头饰,镶满了钻石,像天上的银河在闪烁。

贝尔纳·格朗丹打量了一会儿,用调皮的语气回答,不过内心却是深信不疑:

“你说得不错,她的确很美!”

“她现在有多大年纪了?”

“等等。我这就准确地告诉你。她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我看到她初涉社交场的时候,她还是个少女。她现在……三十……三十……三十六岁。”

“这不可能。”

“我可以肯定。”

“她看上去才二十五岁。”

“而且她生过七个孩子。”

“真叫人难以置信。”

“而且七个孩子都活得很好,她是个非常善良的母亲。我偶尔去他们家,这是个令人愉快的家庭,很安宁,很和睦。在上流社会里,她实现了持家有方的奇迹。”

“这岂不是太匪夷所思了?难道就从来没有人说过她的闲话?”

“从来没有。”

“那么,她的丈夫呢?他一定是个很奇特的人,是不是?”

“说奇特也不奇特。他们夫妻之间也许有过小纠纷,可以想见的夫妻间的那种小纠纷。你永远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不过能多多少少猜测到一点。”

“什么纠纷?”

“我也不知道。马斯卡雷如今是个非常放荡的人,但他曾经是个完美无缺的丈夫。只不过当他是个好丈夫的时候,他的脾气坏透了,多疑而且易怒。自从他开始寻欢作乐,他变得大不一样;不过,好像有一桩心事、一个隐痛、一个遗憾在折磨他似的, 他老了许多。”

说到这里,两个朋友又就那些难以弄清的隐秘的伤痛理论了几分钟。性格的差异,甚至最初没有觉察到的外貌上的反感,都可能在一个家庭里萌生出隐秘的痛苦。

罗瑞·德·萨兰一边用观剧镜继续审视德·马斯卡雷伯爵夫人,一边接着说:

“这个女人居然生过七个孩子,这真让人难以理解。”

“是的,在十一年的时间里。这以后,她就在三十岁那年结束了生育期,进入了再度风采照人的时期,而且这个新时期似乎还意犹未尽。”

“这些可怜的女人啊!”

“你为什么还替她们叫屈?”

“为什么?啊,我的朋友,你想想看啊!叫一个这样美貌的女人频频地怀胎生育达十一年之久!这简直就是地狱的生活! 她的全部青春、全部美貌、全部成功的希望,她对闪光生活的全部富有诗意的憧憬,都由于这可憎的生殖法则而牺牲了,这法则简直把一个正常女人变成了单纯用来生娃娃的机器。”

“你又能怎么办呢?这就是自然!”

“是的,不过我要说这自然是我们的敌人,必须永远和这自然做斗争,因为它总在不停地把我们降低到动物的水平。地球上所有纯洁、美丽、优雅、理想的东西,都不是天主的安排,而是人类,人类的大脑创造的。是我们人类在赞美自然,演绎自然,作为诗人欣赏它,作为艺术家把它理想化,作为学者诠释它。学者即便有时弄错,也常能为现象找到富有创造精神的理由,在创造里引入一点儿雅致、一点儿美、一点儿未曾有过的魅力和一点儿神秘。天主只创造出一些浑身充满疾病胚芽的粗野的人;这些粗野的人像禽兽那样发育几年以后,就会在残疾中衰老,显露出衰败的人类的各种丑态和全部无能。似乎天主创造他们,仅仅是为了肮脏地繁衍,随后便任其消亡,就像夏夜短命的飞虫。我刚才说‘为了肮脏地繁衍’;我坚持我的说法。事实就是这样,还有什么比繁殖后代这猥亵、可笑的动作更无耻、更令人恶心的呢?难怪所有高尚的灵魂对这种行为都深恶痛绝,而且永远深恶痛绝。既然善于精打细算而又不怀好意的创世主发明的所有器官都有两种用场,为什么他没有选择别的不那么肮脏和龌龊的器官,来完成人类职责中最高尚、最令人激动的神圣使命呢?嘴吃下物质食粮既能供给全身营养,也能传播语言和思想。肌肉能自我恢复,同时也能交流思想。鼻子为肺提供维持生命的空气,也为大脑提供世界上所有的芳香,包括花卉、树木和大海的气息。耳朵让我们能和同类沟通,还让我们能发明出音乐,利用音响创造出梦幻、幸福、无限的东西,甚至感官的愉悦!阴险而又玩世不恭的创世主好像一心要阻止男人把他和女人的接触变得高尚、美好和理想。不过人类还是发现了爱情,这是对诡诈的天主的挺不错的反击。人类用诗一般的文学语言把爱情装扮得那么美妙,以致女人经常忘记自己被迫进行的是怎样一种接触。我们中间那些无法以自我吹嘘来自我欺骗的人,发明了罪恶,把放荡美化成优雅,这又是一种嘲弄天主、向美表示敬意——一种恬不知耻的敬意的方式。

“可是正常人都会生儿育女,就像根据自然法则交配的禽兽一样。

“瞧这个女人!这颗珠宝,这粒生来就绚丽,备受人们爱慕、追捧和崇拜的珍珠,十一年的生命都在为德·马斯卡雷伯爵生产继承人中度过,一想到这里,岂不令人憎恶?”

贝尔纳·格朗丹笑着说:

“你说的话里确有很多是实情;不过很少有人能够理解你。”

萨兰越来越兴奋。

“你知道我把天主想象成什么样子吗?”他说,“就像一个我们还不了解的具有创造力的庞大器官,他在空间播撒下亿万个世界,就像一条独一无二的鱼在大海里产卵一样。他创造,因为这是他作为天主的职能。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在浑浑噩噩地大量繁殖,而对自己播撒下的无数胚芽的各种各样的组合全无意识。人类的思想只是他大量繁殖的产物当中偶然发生的一个幸运的小意外,一个局部、短暂、没有料到的小意外,注定要和地球一起消亡,也许在这里那里,以相同或不同的形式和永远重新开始的新组合一起重新出现。正由于智力的这个小小的意外,我们才在这世界上生活得很糟糕,因为这世界本来就不是为我们而创造的,不是为了接待、安置、养活和满足会思想的人而准备的。正由于这个小小的意外,既然我们成了真正机智和文明的人,我们就必须不停地对那些人们仍然称为‘天意’的东西做斗争。”

聚精会神听着他讲话的格朗丹,早就领教过他的怪诞不经的高论,便问他:

“这么说,你认为人类的思想是天神盲目分娩的自发产物啰?”

“当然是!它是我们大脑的神经中枢的一个偶然发生的功能,就像新的混合物产生的意想不到的化学作用,就像摩擦和意外的接近发出的电,就像有生命的物质的无限而又富有繁殖力的发酵产生出的各种现象。

“而且,我亲爱的朋友,不论是谁,只要往周围看看,证据就一目了然。如果人类的思想是一个明智的造物主所希望的,它当初就应该是今天变成的这样,迥然有别于动物的思想和听天由命,勇于进取,喜欢探索,爱好行动,辗转思变,那么,为接待今天我们这样的人类所创造出的世界,怎么会是这仅适合小动物住的不舒适的小园子,这野菜地,这树木丛生、岩石密布的球形的菜地呢?而你们缺乏远见的‘天意’就是规定了我们生活在这里,赤身露体,住在岩洞里或者树林里,吃被屠杀的我们动物兄弟的肉,吃阳光和雨水下滋生的野菜。

“所以只需思考一秒钟就能明白,这世界原本并不是为我们这样的造物而创造出来的。思想是通过我们脑细胞的神经性的奇迹而绽开和发展的,尽管它是而且将永远是那么无能、无知而又混沌,却把我们所有的人, 特别是知识分子,变成了这地球上永恒的可怜的流放者。

“你看看这地球,天主给住在这儿的生灵准备的地球吧!这荒草漫野、林木滥生的地球,不就显而易见是专门为动物安排的吗?有什么是为我们而设的?一点也没有。而动物需要的却应有尽有:洞窟,树木,叶子,泉水,巢穴,饲料和饮料。因此,像我这样爱挑剔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在这里生活得舒畅。只有心甘情愿向动物靠拢的人才会高兴和满意。而其他人,诗人,优雅的人,富于梦想的人,勇于探索的人,不安于现状的人呢?……啊!这些可怜的人啊!

“我吃包心菜和胡萝卜,见鬼,还吃洋葱、萝卜和红皮小萝卜,因为我们已经被迫习惯了吃这些东西,甚至吃出了甜头,因为这地球上不生长别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本应是兔子、山羊的食物,就像草和苜蓿是马和牛的食物一样。我看着一片地里成熟的麦穗儿,会毫不怀疑这原是为了麻雀和云雀的喙,绝不是为了我的嘴而从泥土中长出来的。当我咀嚼面包的时候,我实际上是在盗窃鸟们的食物,就像我吃鸡肉的时候,实际上是在盗窃鼬鼠和狐狸的口粮。鹌鹑、鸽子、山鹑,岂不更应是鹰鹞的天然猎物?绵羊、狍子和牛,岂不更应是大型食肉动物的口中食?它们的肉不应该是养肥了让我们烧烤,就着猪特地为我们从泥土里拱出来的块菰[12]大吃大嚼的。

“不过,我的朋友,动物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活着并不需要做任何事。它们是适得其所,有吃有住,只需依随它们的本能,吃草,捕杀别的动物,互相吞噬,因为天主从来也没有预见过温柔和平的习俗,他只预见过互相残杀、互相吞食的生物的死亡。

“而我们则大不相同!啊!啊!我们必须工作、努力、有耐心、有创造力、有想象力、有技艺、有才干和天分,才能让这个布满树根和石头的土地变得勉强能够居住。请想一想,为了能够好歹安顿在一个几乎说不上干净、说不上舒适、说不上精致、仍然和我们不相称的环境里,我们做了多少违背大自然、对抗大自然的事啊!

“我们越有文化、越有智慧、越高雅,就越得克服和驯顺我们身上体现天主意志的动物本能。

“请想一想,我们必须创造出包括那么多、那么多形形色色事物的文明,从袜子到电话。请想一想你每天看到的这一切,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为我们所用的一切吧。

“为了改善我们的原始人的命运,我们发明和创造出了一切,起先是房子,然后是美味的食品、糖果、糕点、饮料、酒、布、衣服、首饰、床、床绷、汽车、铁路、不计其数的机器;不仅这些,我们还发明了各种科学和艺术,写作和诗歌。是的,我们创造了艺术、诗歌、音乐、绘画。一切理想的东西都来自我们,生活中一切优美的事物也一样,例如女人的装束和男人的才干;它们总算通过少许的点缀, 让神圣的‘天意’注定我们过的简单繁殖的生活变得不那么赤裸、不那么单调、不那么苦涩。

“看看这个剧场吧!这里不就是一个由我们创造的人类世界吗?这是永恒的命运之神没有预见到的,也是他不了解的,只有我们人类的头脑才能理解它。这是一种既感性又理性的风流多情的娱乐,专门为我们这些不知足和不安分的小动物而发明,而且是由我们创造的。

“看看这个女人,德·马斯卡雷夫人。天主创造出她,本来是让她生活在洞穴里,赤身露体,或者裹着兽皮的。她现在这样不是更好吗?不过, 既然又讲到她,有没有人知道,她那个畜生般的丈夫,身边有这样一个娇妻,为什么,又怎么会,特别是在相当粗野地让她做了七次母亲以后,突然撇下她,去寻花问柳的?”

格朗丹回答:

“喂!我的朋友,唯一的理由也许就在这里。他最后发现总睡在自己家里代价太大。他是出于节约家庭开支的考虑,得出你像哲学家一样提出的原理的。”

这时钟敲三下,最后一幕就要开始。两个朋友转回身去,脱下礼帽,又坐了下来。

4

看完歌剧院的演出,德·马斯卡雷伯爵和伯爵夫人在回家的双座马车里默不作声地并肩坐着。丈夫突然对妻子说:

“加布里埃尔!”

“干什么?”

“您不觉得这件事拖得太久了吗?”

“什么事?”

“这六年以来您让我受到的可怕的折磨。”

“有什么办法呢?我丝毫无能为力。”

“时至今日,请告诉我究竟是哪一个吧!”

“绝不。”

“请您想一想,每当我看到自己的孩子,感到他们在我周围,这疑问就让我心如刀割。请告诉我是哪一个,我向您发誓我一定会原谅,我对他会像对其他孩子一样好。”

“我没有这个权利。”

“您难道看不出,我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了,这个疑问在蚕食我;每当我看着孩子们,我就不停地向自己提出这个疑问,这个折磨我的疑问。我都快发疯了。”

她问:

“这么说,您真感到痛苦了?”

“痛苦极了。否则,我怎么能忍受在您身边生活的恐怖,怎么能忍受这更可怕的恐怖:感觉到、明知道他们中间有一个不是我的,却因为弄不清是哪一个,而妨碍我爱其他的孩子。”

她再一次问:

“这么说,您真的很痛苦了?”

他用克制不住的痛苦的声音回答:

“当然了;我不是每天都在对您抱怨,这对我是难以忍受的酷刑吗?如果我不爱他们,我怎么还会回这个家,待在这座房子里,跟您和孩子们在一起?啊!您对我的态度真是太残酷了。您是知道的,我一心一意爱我的孩子们。对他们来说我是个老式的父亲,就像对您来说我是个老式家庭的老式的丈夫,因为我依然是一个按照本能行事的男人,一个自然的男人,一个旧时代的男人。是的,我承认,您让我非常嫉妒,因为您是一个素质和灵魂都与众不同的女人,连您的需求都与众不同。啊!您跟我说过的那些话,我永远也忘不了。不过,从那一天起,我对您已经无所谓了。我没有杀掉您,只是因为如果杀了您,在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办法弄清我们的孩子……不,您的孩子当中,哪一个不是我亲生的了。我一直在耐心等待,不过我受的痛苦是您想象不到的,因为我再也不敢爱我的孩子们,也许两个最大的除外;我再也不敢看他们、叫他们、吻他们,我再也不能把一个孩子放在膝头而心里不在嘀咕:‘会不会是这一个呢?’六年以来,我对您的态度可谓得体,甚至和蔼和殷勤。请您把真相告诉我吧,我发誓绝不会伤害任何人。”

尽管马车里光线很暗,他还是猜想她一定受到感动,感到她终于要开口了:

“我求您,”他说,“我恳求您啦……”

她喃喃地说:

“我以前所做的也许比您想象的更应该受到谴责。但是我不能,实在不能继续那种无休止怀孕的令人厌恶的生活了。我只有一个办法把您从我的床上赶走。于是我在天主面前说了谎,我把手举到孩子们头上说了谎,实际上我从来也没有做过对您不忠的事。”

就像他们在树林散步的那个可怕的日子一样,他在昏暗中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低声追问:

“真的吗?”

“真的。”

可是他,更加苦恼了,悲叹:

“唉!我又要陷入没完没了的新的疑问中了!您究竟哪一天是说谎呢?以前,还是今天?现在我怎么还能相信您呢?在发生了这些事情以后,怎么还能相信一个女人呢?在发生了这些事情以后, 我再也不知道该怎么想了。我更希望您干脆告诉我:‘是雅克或者是雅娜’。”

马车驶进宅邸的院子。马车停在台阶前面的时候,伯爵先下车,像平常一样把胳膊伸给他妻子,搀着她登上阶梯。

上到二楼,他问:

“我可以再跟您说一会儿话吗?”

她回答:

“好呀。”

他们走进一个小客厅,一个仆人有点诧异, 连忙点亮蜡烛。

等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 伯爵接着说:

“怎么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呢?我千百次求您告诉我,您总是守口如瓶,滴水不漏,毫无反应,丝毫不讲情面;而今天您又对我说您过去是说谎。在过去六年的时间里,您已经让我深信的确发生过这样的事!不, 您今天是说谎,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出于对我的怜悯吧?”

她态度真诚而又不容置疑地回答:

“可是如果我以前不那么做,六年里我又得生四个孩子。”

他大嚷:

“这是一个母亲说的话吗?”

“啊!”她说,“我不认为我是并没有出生的孩子的母亲;对我来说,做好我已有的孩子们的母亲,全心全意地爱他们,这就足够了。我是,我们是文明世界的妇女,先生。我们不再是,而且拒绝做仅仅为地球增添人口而繁殖的雌性动物。”

她站起来;但是他抓住她的两手。

“一句话,只要一句话,加布里埃尔,请告诉我真实的情况好吗?”

“我刚才已经对您说了,我从来没有做过对您不忠的事。”

他正面打量着她。她是那么美,那双灰色的眼睛像天空一样冷静。在她那一头乌发,像沉沉夜色一样的乌发里,缀满钻石的冠冕式的发饰熠熠闪烁,犹如一弯银河。这时,他通过直觉,突然感到眼前的这个生灵不再只是赓续他的家族的女人,而是许多世纪以来积累在我们身上的各种复杂欲望的奇特而又神秘的产物;这些欲望脱离了原始和神定的目标,在彷徨中追求一种神秘、隐约可见而又不可企及的美。就这样,她们成为这样一些女性,文明用它能够摆放在女人周围的全部诗歌、理想的华丽、娇媚和美学的魅力把她们装饰起来,她们成为仅仅为我们的梦想而绽放的花朵。女人啊,这肉体的雕像既能扇旺肉欲的烈火,也能激起非物质的欲望。

丈夫被这迟到的模模糊糊的发现惊呆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他似乎隐约地意识到自己以往嫉妒的原因,但还难以理解这一切。

他终于说:

“我相信您。我感觉到您现在没有说谎,而我以前认为,您一直在对我说谎。”

她向他伸出手,说:

“这么说,我们是朋友了?”

他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回答:

“我们是朋友了。谢谢,加布里埃尔。”

说完, 他就走出去,不过眼睛还一直看着她。他感到她还是那么美,不禁心醉神迷,一种也许比过去的单纯爱情更强烈的奇特激情,在他身上油然而生。


[1] 本篇首次发表于一八九〇年四月二日、四日、七日的《巴黎回声报》;同年首次收入维克多·阿瓦尔出版社出版的莫泊桑小说集《无用的美貌》。

[2] 树林:指布洛涅树林,巴黎西面城边的一个树林,位于今第十六区,面积八百余公顷,内有湖泊,是昔日巴黎市民休闲的重要场所之一。

[3] 香榭丽舍大街:巴黎最繁华的一条东西向的林荫大道,约两公里长,东接协和广场,西连星形广场,是巴黎的一条重要的轴心。

[4] 星形广场:现名夏尔·戴高乐广场, 是巴黎最重要的广场之一,广场中央矗立着凯旋门,由凯旋门向外放射出多条干道,呈星状。

[5] 凯旋门:又称星形广场的凯旋门,巴黎的一座重要的纪念性建筑,在香榭丽舍大街的西端,位于星形广场的中央,由拿破仑决定兴建,以宣扬其武功。

[6] 布洛涅树林:巴黎西面城边的一个树林,位于今第十六区,面积八百余公顷,内有湖泊,是昔日巴黎市民休闲的重要场所之一。

[7] 蒙莫朗西:巴黎北面的一个市镇,位于同名的树林旁,在今法兰西岛大区瓦兹河谷省。此处应是指蒙莫朗西树林。

[8] 圣菲利普·迪鲁勒教堂:位于巴黎第八区的一座天主教教堂,建于十八世纪末。

[9] 嗅盐:一种以碳酸铵和香料为主配制成的药品,人用鼻子闻了以后有刺激作用,特别用来减轻昏迷或头痛。十九世纪西方贵族妇女穿紧身服装会造成呼吸困难,故有随身携带嗅盐的习惯。

[10] 拉丁文,意为“信末附言”。

[11] 《魔鬼罗贝尔》:德国作曲家雅克布·梅耶贝尔(1791—1864)根据法国作家斯克里布和德拉维涅的脚本创作的五幕歌剧。

[12] 块菰:也称松露,一种一年生的天然真菌类植物,比较珍贵的调味品。法国民间常利用猪寻找和拱出泥土下的块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