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揉捏的纸团,疯狂地扭曲、折叠。
芬里尔感觉自己的意识和躯体都在这种剧烈的空间迁跃中被撕扯、拉伸,仿佛要被分解成最原始的粒子。岳山那燃烧生命最后光辉的一击,不仅重创了他的分身,更触发了某种他无法抗拒的、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强制传送机制。那股力量粗暴而直接,不带丝毫商量的余地,将他从那个充满血腥与失败气味的凡人巢穴中硬生生拽离。
痛!深入骨髓的痛楚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他身体的每一处炸开。岳山那舍命一击中蕴含的【诸邪逆转】之力,带着一种蛮横的、专门克制邪魔的法则力量,正疯狂地侵蚀着他体内属于混沌魔狼的本源能量,如同跗骨之蛆,难以驱散。那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伤害,更是对存在本身的亵渎与削弱。
“该死的……蝼蚁……”芬里尔的意识在混乱中挣扎,金色的短发早已凌乱不堪,沾染着黑色的血污与尘埃,那身裁剪得体的风衣更是破烂得如同乞丐的褴褛布条,露出其下布满狰狞裂痕、闪烁着不稳定能量光芒的躯体。他的胸口,一道巨大的、几乎将他拦腰斩断的伤口触目惊心,边缘残留着焦黑的、带着奇异符文烙印的痕迹,那是岳山生命最后的绝唱,也是他此刻耻辱的勋章。
终于,那股疯狂的拉扯之力骤然消失。
砰!
芬里尔如同一个破败的麻袋,被狠狠地抛掷出来,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激起一片细碎的、仿佛骨骼摩擦的声响。
他艰难地抬起头,视线在模糊与扭曲中逐渐聚焦。
这里……不再是那个充斥着凡人气息的、狭窄逼仄的居民楼。
这是一个无比宏大、却又无比压抑的空间。
穹顶高得望不见尽头,隐没在粘稠的、仿佛活物般蠕动的黑暗之中。四周的墙壁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扭曲、哀嚎的阴影和某种不可名状的、散发着幽光的黑色晶石构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硫磺、陈腐血液以及……深渊特有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死寂的气息。脚下的地面,是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铺就的岩石,冰冷刺骨,隐约能看到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纹路在缓缓搏动,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呼吸。
这里是……深渊圣堂。
位于现实与虚空夹缝中的、八位堂主共有的……巢穴。
也是失败者……接受审判与嘲弄的地方。
芬里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体内紊乱的力量和剧烈的痛楚让他身体一软,再次跌倒在地。伤口处,黑色的血液不断渗出,带着丝丝缕缕的极寒之力与灼热的毁灭气息,那是他自身的力量与岳山禁术力量相互冲突、湮灭的表征。他现在的状态,虚弱到了极点,连维持最基本的人形都有些困难。
“啧啧啧……看看这是谁?我们伟大的、高贵的芬里尔大人?”
一个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般,带着粘稠的、毫不掩饰的戏谑与恶意,在空旷的大殿中突兀响起。那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晰地钻入芬里尔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在他最敏感的神经上。
芬里尔猛地抬头,冰蓝色的眸子中,那原本燃烧的幽绿火焰此刻黯淡了许多,只剩下冰冷的愤怒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屈辱。
阴影在不远处汇聚、蠕动,最终勾勒出一个修长的身影。
来者同样穿着一身黑色的服饰,但风格更加……阴柔诡谲。他的面容英俊,甚至可以说带着一种邪异的魅力,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双暗绿色的竖瞳,如同最深邃的寒潭,倒映着令人不安的光。他的嘴角总是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仿佛永远在算计着什么的微笑。
皮特。世界蛇耶梦加德的三具分身之一,同样位列深渊圣堂八大堂主,境界更是达到了破军境巅峰,只差一步便能窥视更高的领域。
也是芬里尔……最不愿意见到的家伙。
皮特迈着优雅而缓慢的步伐,如同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般,踱到芬里尔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狼狈的姿态。他甚至微微弯下腰,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似乎想触碰一下芬里尔胸口那狰狞的伤口,但最终只是停留在半空中,指尖轻轻点了点。
皮特用一种仿佛在讨论天气般的轻松语气,慢条斯理地开口,那双暗绿色的竖瞳里却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哦呀,这伤口……真是‘别致’。我几乎能闻到那卑微凡人临死前,燃烧生命发出的……‘香气’。真是难以置信,堂堂混沌魔狼的分身,神明最狂热的信徒,竟然会被一个连序列力量都运用得如此粗糙的、二境的执刀人……伤成这副模样?”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特有的、如同鳞片摩擦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芬里尔的伤口上撒盐。
“闭嘴!”芬里尔低吼一声,试图调动力量,但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黑色的血沫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能感觉到皮特身上散发出的、如同深渊般沉重而阴冷的威压,那威压虽然不像他本体那般浩瀚,却也远胜过此刻虚弱的他。
皮特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直起身,摊了摊手,故作无辜:“别这么激动嘛,芬里尔。我只是……好奇。毕竟,这实在太……‘有趣’了,不是吗?一个连领域都未曾完全掌握的凡人,竟然能用同归于尽的禁术,把你这位高贵的‘神之后裔’打得像条丧家之犬……啧,这要是传出去,恐怕连地狱里的那些小劣魔都要笑掉大牙了。”
他刻意加重了“神之后裔”和“丧家之犬”这两个词,语气中的嘲讽意味浓得化不开。
芬里尔的指甲深深嵌入地面,暗红色的岩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屈辱!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腾!他恨不得立刻撕碎眼前这张令人作呕的笑脸!
但他不能。
不仅仅是因为皮特的实力强于此刻的他,更因为……皮特代表的,是世界蛇耶梦加德。虽然同为分身,但耶梦加德对其分身的掌控力,远超魔狼对芬里尔的放任。在深渊圣堂内部,耶梦加德的意志,几乎等同于至高的律令。
皮特似乎很满意芬里尔的反应,他慢悠悠地踱步,声音变得低沉了些许,带着一种隐晦的威胁:“吾主耶梦加德……对这次行动的结果,可是‘相当’关注呢。祂原本期待着,你能带回那个窃取了‘光’的小偷,为圣堂立下大功。可现在……你不仅空手而归,还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你说,吾主会怎么想?祂会不会觉得……某些‘狼崽子’,已经失去了利爪和獠牙,不再配得上祂的‘慷慨’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芬里尔紧绷的神经上。他能感受到皮特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恶意,以及背后那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意志所带来的压力。
失败,在深渊圣堂,往往意味着……被取代,甚至被吞噬。尤其是在皮特这种野心勃勃的同僚面前,任何的虚弱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为对方攻击的把柄。
芬里尔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了血丝,与口中的腥甜混合在一起。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那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暴怒。他知道,现在任何的失态,都只会让皮特更加得意,让自己的处境更加危险。“那只蝼蚁……很特殊。”芬里尔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压抑的恨意,“他燃烧了生命,动用了某种……超出规格的禁术。而且,那个窃取了‘光’的小子……他体内隐藏的力量,远比表面看起来更加……诡异。”
他试图为自己的失败辩解,将责任推到岳山和陆沉的“异常”上。
“哦?是吗?”皮特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充满了怀疑,“‘超出规格’?‘诡异’?听起来像是失败者无力的借口呢。还是说……你只是单纯地……轻敌了?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像一只没脑子的野兽一样,冲进了猎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皮特向前一步,阴冷的竖瞳紧紧盯着芬里尔,那目光仿佛要将他彻底看穿:“别忘了,芬里尔。我们是‘神’的代行者,是行走于世间的意志。我们俯视众生,玩弄命运。区区凡人的挣扎,哪怕再激烈,也不过是……烟花罢了。而你,却被这烟花灼伤了眼睛……真是……令人‘失望’啊。”
失望……
这两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烙印在芬里尔的心头。
他想起了岳山临死前那决绝的眼神,想起了那个叫陆沉的小子体内爆发出的、圣光与黑暗交织的矛盾力量,想起了李文被他虐杀时,陆沉眼中瞬间爆发出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疯狂怒火……
还有……最后那股将他强行传送回来的力量,那并非来自耶梦加德,更像是……来自更高层面的、属于他“本体”的某种被动保护机制?
不!他没有失败!只是……暂时受挫!
那个叫陆沉的小子,他身上的秘密,远比“窃取圣光”更加复杂!那股隐藏在圣光之下的黑暗,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令人着迷又恐惧!
还有那个该死的执刀人,岳山!他竟然能以二境之力,爆发出足以重创五境的他!这绝不正常!
芬里尔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眸子里重新燃起幽绿的火焰,这一次,那火焰中充满了更加疯狂的偏执和刻骨的恨意。“我会亲手……将那个小偷撕碎!把他身上的‘光’和‘暗’都挖出来!还有那个该死的执刀人……我会找到所有与他相关的人,让他们在无尽的痛苦中哀嚎!我会证明……我,芬里尔,依旧是吾主最锋利的獠牙!”
他挣扎着,用残破的手臂支撑起身体,尽管依旧摇摇欲坠,但那股属于混沌魔狼的凶戾之气,再次弥漫开来。
皮特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的笑容变得更加玩味。他没有再继续嘲讽,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芬里尔,仿佛在评估一件还有多少利用价值的工具。“很好。”皮特轻轻鼓了鼓掌,声音空洞而虚假,“看来你还没有完全变成废物。那么……在你养好伤之前,就好好待在这里,‘反省’一下自己的过失吧。希望下次……你能带来一些让吾主‘满意’的消息。”
说完,皮特不再看芬里尔一眼,身形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带着粘腻恶意的嘲弄声,还在空旷的大殿中若有若无地回荡。
“废物……”
“蝼蚁……”
“令人失望……”
这些词语,如同鬼魅的低语,不断在芬里尔的脑海中盘旋,与岳山决绝的眼神、陆沉冰冷的愤怒、李文凄厉的惨叫交织在一起,化作更加汹涌的怒火和……一丝深藏的恐惧。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狰狞的伤口,感受着体内依旧在肆虐的异种力量,以及那份被凡人重创、被同僚嘲讽的、刻骨铭心的耻辱。
陆沉……岳山……
这两个名字,如同毒蛇的獠牙,深深地刻入了他的灵魂。
他一定会回去!
他要让那个窃取了神明光辉、又隐藏着诡异黑暗的小偷,付出比李文凄惨百倍的代价!
他要让那个胆敢挑衅神威、牺牲自己也要保护蝼蚁的执刀人组织,以及他们所守护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深渊圣堂的黑暗,冰冷而死寂。芬里尔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受伤的孤狼,默默舔舐着伤口,眼中燃烧的,是足以焚尽一切的复仇之焰。
而远方的城市里,抱着昏迷姨妈、消失在夜色中的陆沉,并不知道,一场由凡人的牺牲和神祇(分身)的耻辱所点燃的、更加疯狂和残酷的追杀,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